不僅如此,是連著腳下的路也是愈發泥濘。
明明看著隻是有些濕潤,但是等著這馬車碾壓過去,就會發現有著水跡滲出。
不僅如此,柳白也是發現這空氣當中,都更加濕潤了。
這些跡象無一不是在說明著,楚河,就在前邊了。
柳白甚至還好幾次從這馬車上站起,朝著天邊眺望,但都沒見著。
如此又是一連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依舊昏暗,但這紙馬車也已是有著半個車輪都陷入地麵了。
小算道長這才拉著韁繩停下,“公子,怕是隻能下來步行了。”
他說著,臉色也頗為沉重。
柳白也是看出了異常,這前往楚河的路,好像有些過於泥濘了。
這種情況,往往都是發生在春夏兩季。
臨著這楚河到了汛期,才會出現這種情形的,可現在這大年都剛過沒多久。
人間正隆冬,哪來的汛期?
不僅如此,柳白隻是剛從這馬車上下來,就發現有著雨滴落在手上,他抬頭看了看,隻見這天上竟然已經聚齊了一大片烏雲,而且隻是這麼一呼吸的時間,豆粒大小的雨滴就已經劈裡啪啦的打在這馬車的車棚上邊了。
“先避避吧。”
柳白雖是有著油紙傘,但都有這馬車在了,還用什麼傘?
兩人都是急忙鑽進了馬車,這雨勢很快也就大了,傾瀉在這馬車上,柳白透著這窗戶上的縫隙,也是見著外邊彙聚形成了一片雨幕。
“公子,這楚河也是有點古怪啊,怕是多了不少講究在這裡邊。”
“這天下哪沒古怪了。”
柳白說著伸手出去,立馬縮回,但是手裡卻已都被這雨水打濕了。
“陰氣什麼的倒還好,是尋常的雨水。”
“要不貧道算上一卦?”小算道長提議道。
柳白瞥了他一眼,“你這算卦,真能隨便算?”
“這……”小算道長撓撓頭,“不騙公子,說實話的話,一天一卦影響倒算小,算多了影響就大了些。”
“但是無妨,我們天機觀的道士,最後的歸宿都是死於天機。”
“這是我們的宿命。”
“放屁,大算道長不就不一樣?”
“師父他還真的有點不一樣,但具體什麼的貧道也不知,他不能說。”
“行了,以後跟了我,能少算一點就少算一點,沒見著你師父給你取道號,都取得叫做小算嗎?”
柳白本就是隨口一說,但是小算道長聽了後卻是愣了愣。
像是才明白反應過來似得……所以,師父給自己取號小算,真的是這個意思?
這瓢潑大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隻是這麼片刻功夫,則大雨就又已經停了。
柳白掀開簾子走了出去,隻一眼,他就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
隻見剛剛這還能見著些許道路的地麵,此刻已是成了一片汪洋。
雖說還能從這水麵見到些許長出來的野草,但這通往楚河邊上的路是真的半點都見不著了。
不僅如此,柳白彎腰低頭看去,卻是見著這馬車的大半個車輪,都已經陷入這泥地裡邊。
“這東西是走不了了。”
柳白說著站在這車轅上邊,環顧四周,他是想著找個山精……哦不,現如今在這楚河邊,應當是叫河妖了。
他想找個河妖來當做坐騎趕路。
比方說那豬婆龍就挺合適。
“應當是有路的,不然不至於都過不去河邊。”小算道長鑽出來後,又取出了他的羅盤,然後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在上邊隔空寫下幾個字跡,然後拿著羅盤左右看了看,很快便說道:“公子放心,有路。”
旋即兩人便是收起這紙馬車,小算道長在前頭帶路,柳白則是還沒落到水麵,便是點了火,動用術法《咫尺》。
小算道長見了隻得羨慕,命火寶貴,他可不舍得這麼隨便燒。
燒的是命火,實際上,更是自己的命啊!
柳白順著方向南下,頗有種踏水無痕的意味在裡邊,路上他也的確是見到了幾個河妖。
一是隻水癟,窩在這泥地裡邊,見著柳白過來急忙縮回了自己的鱉頭。
還有一個則是不知名的水蟲子,在這淺水裡邊滾來滾去,滿身泥巴活像隻蛆。
餘著的一條就是泥鰍精了,遠遠地像是在吃著什麼,見著柳白一來,就急忙打洞鑽進地底了。
實力都不強,頂多也就是尋常邪祟。
柳白也沒動手,反倒是這一路南下還真被他找著了小算道長說的那條路。
一條巨石鋪就的石頭路,從這岸上鋪著一路北上,像是直抵這楚河邊了。
他在這等了一會,小算道長也就深一腳淺一腳的過來了,雖沒點火,但是也像是動用了什麼手段,奔跑起來極快。
兩人彙合轉而踏著這石頭北上。
“這石頭路應當是當年的河巡署搬來布下的,隻是也不知道現在的河巡署怎麼樣了。”小算道長隨口說道。
至於他口中的河巡署,柳白也知曉,是這大楚的治河官署,基本上這大楚境內的大江大河裡邊,都會有這河巡署。
其中又當屬這楚河的河巡署權責最大,其河巡署的最高官員名為“楚河巡撫”,官居正三品。
“這楚河的河巡署,是在對麵的江州吧,想看也得過去才能看了。”
“就目前這情況來看,怕是不行了……這楚河冬日大汛,明擺著是出了大事,而且離這河巡署也不遠,現在竟然一點巡查解決的跡象都沒有,難了。”
“也是,這江河湖海當中的河妖邪祟,可是比這山林子裡邊的難對付多了。”
柳白說的這話,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實打實的事實。
一來是這水域裡邊的精怪本就更多,二來則是因為這走陰人就算下了水,也不好對付,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這副局麵。
“嗯,公子放心,走之前大算道長給了貧道一張三山鎮河符,所以這楚河是肯定能過得去的。”
小算道長還沒出發就開始插旗,這讓柳白有點慌。
兩人一路向北,走了約莫一裡地,終於在前頭見到了高高凸起的泥地,不再是這水灘了。
“想不到這河岸竟然還能高些。”
兩人才在這河邊的沙地上,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條寬闊的根本望不到邊的大河。
相比之下,柳白先前所去過的神前河,在它麵前都好像是小溪了。
“隻可惜貧道還沒修成第二命,不然就能帶著公子飛過去了。”
小算道長總是習慣性的將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柳白則是看了這根本望不到邊的楚河,想著自己飛過去要多久?
“貧道先算算這附近哪裡有擺渡人吧。”
小算道長說著便是從須彌裡邊取出來了一張龜甲,可就在這時,兩人卻齊齊扭頭朝著這東邊看去。
隻見這楚河下遊的河岸上,有幾個穿著短衫的男子正有說有笑的走了上來,手裡還大多提著漁獲,像是靠這楚河過活的漁夫。
柳白眯眼看去,這大冬天還穿著短衫……也不是點火之人,想來多半就是他們身上那刺青的緣故了。
柳白兩人在這見了他們,他們自然也是看見了柳白,下意識腳步一頓。
甚至轉頭就想著跑路。
柳白點火提步,也是一腳便是到了他們麵前,小算道長反應也快,跟柳白前後腳到了這幾人身後。
“大人,您……您們這?”
打頭的一個滿身刺青的中年男子小聲問道。
“這附近,可哪還有擺渡人?”
背後的小算道長問道。
這男子又回頭,“道長可是想去對麵的江州?”
“嗯。”
旁邊一個隻是右手有刺青的男子接過話頭說道:“往年這河巡署還管事的時候,這往來江州與我們雲州的擺渡人是有不少。”
“但是現如今這河巡署沒了消息,壓不住這楚河,往來的擺渡人也就死的死,逃的逃了。”
小算道長皺了皺眉,“那現在這兩州往來,是怎麼回事?”
“現在這情況,像我們這些老百姓自是沒想著這事了,現如今往來的也多是些走陰人,他們要麼是自己備了過河的舟船,要麼則是求助於河神大人了。”
“河神大人?”柳白看了眼小算道長,發現後者同樣眼神詫異。
那想來就是這幾年才出現的神祇了。
隻是這楚河的河神,這實力怕也得是通天了才行吧?
不知能打得過幾個張蒼?
“對,像我們河灣村,也是供奉著河神大人,二位走陰大人若是想過河,也可去我們村子裡的河神廟上香,河神大人自會派人來接的。”
“哦?”
小算道長聽著這話,已是有了些許猶豫,這種事,他自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柳白。
“走吧,那就勞煩你們了。”
柳白此趟出門,本就是為了見識見識這天下,現在有著這機會,自不會錯過。
“有請帶路。”
小算道長依舊是那份知禮的模樣,甚至這都還沒趕路,就已經給這打頭的村民一塊碎銀。
至於怎麼分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了。
旋即柳白兩人便是跟著這些村民們,沿著這河岸往西而去。
臨著小算道長也問了嘴,說為什麼這河岸高過這旁邊的灘塗這麼多。
說起這事,這村民就有些笑了。
“往年都沒有的,一望無際的都是這樣的灘塗,每到了汛期,苦的也都是我們這些兩岸的百姓。”
這滿身刺青的男子說著長歎了口氣,“還好有著河神大人啊,河神大人幫我們壘起了河堤,才讓我們免於這河汛之苦。”
柳白聽著這話,下意識有了點彆的想法。
真要是這樣的話,指不定就是另一種情況了……這沒有需求,可以創造需求。
一行幾人一連往西邊走了約莫三四裡地,終於在這一個回水彎裡見到了一個泥屋搭建的村落。
村子看著挺大,這河岸邊連通著裡邊的河灘,一眼望去約莫都有著上百間房屋了。
“這就是我們的河神廟,裡邊廟祝姓黃,我們都喊他黃老伯,二位進去與他言說便是了。”
說著他又拱了拱手,這才領著其餘幾個村民離開。
柳白則是順著看向了他手指的河神廟,其就位於這河岸邊,不同於彆的泥牆黑瓦屋。
這河神廟用的是上好的青瓦,連帶著牆上都刮了白膩子。
離著不遠,看去裡頭煙氣繚繞,想來也是香火鼎盛了。
“走,咱去看看。”
柳白打頭,兩人幾步便是到了這河神廟前,還沒等著進屋,便是有一個穿著黃衣短褂,花白頭發的男子走了出來,他手裡還拄著拐杖。
“二位大人可是要過河?”
“正是。”
小算道長上前拱了拱手。
“且跟老朽來便是了。”
黃老頭看了兩人一眼,又轉頭進了屋,柳白兩人跟著進來後,他手裡已經拿了三柱神香。
“上柱神香,再往那盤子裡邊放兩顆白珠子,等著天黑之後,自有渡船會來這接二位的。”
“哦?”
小算道長念叨了句,“福生無量天尊,那可真是方便了。”
說著他先是摸出兩枚白珠子放在了這神台上邊的瓷盤子裡邊,白珠落玉盤,叮當一聲響。
緊接著等他又上完了這柱神香之後,這兩枚白珠子便是這眼睜睜地消失了。
黃老頭說道:“河神大人應了允,二位不要離遠了,等著天黑時分,河神大人會派人來接的。”
小算道長應了好。
兩人路上耽擱了好些,現在也都已是晌午了。
也就沒再亂跑,將就著就在這河神廟門口吃了點乾糧吃食,等著這天黑渡船來。
時至傍晚,這村落裡邊升起縷縷炊煙,好些屋子裡邊還點起了燈盞。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廟祝出來提醒了聲,說這渡船快到了。
柳白兩人也就起身來到這河岸邊等著,還沒盞茶時間,便見著一艘烏蓬小船從這迷霧飄蕩的河麵上飄了過來。
打頭一個披著蓑衣的老翁,盤坐在船頭,兩手各握著一隻船槳,一遊一搖晃,很快這烏蓬小船便是到了近處。
柳白也是才瞧見,這船尾上掛了盞白燈籠,上頭寫了個“亡”字,臨著甲板上還有一頭魚鷹。
“上船吧。”
說話的不是這漁翁,而是船尾的……魚鷹。
柳白看著這怪異的船,腦海裡邊忽地響起了曾經在那《不語草堂筆記》裡邊看過的行當。
這船夫……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那靠河討生活的“魚鷹客”?
他們不都是捕魚,靠著打撈這河妖過日子的麼,怎麼轉頭成了這河神的人,甚至還乾起了這擺渡人的活計?
“還不快些,耽擱了時辰,今晚上可就過不去江州了。”
船尾的魚鷹催促道。
柳白這才輕輕一躍,上了這烏蓬小船。
小算道長緊隨其後落在他身邊,小船稍稍搖晃了刹那,就被船頭的船夫穩住了,轉而劃著船槳,繞了個彎,駛向了對麵,駛向了這迷霧深處。
“進裡邊去吧,省得一會看見不該看的,被拽進河裡去了,撈人……那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魚鷹扇動著翅膀,陰惻惻的說道。
柳白個子不高,稍一低頭便是進了船艙。
嘿,裡邊竟然已經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