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惦記著梁大竹家的事,可又擔心胡尾蹲點,這次都不敢去鎮子北邊了,一番思量他決定先去自家附近看看。
不多時,臨著他剛到這巷子門口,就見著自家被燒毀的門口聚了三四個人,其中好像還有哭嚎聲。
“有動靜了!”
柳白快步上前來到近處,一眼便是看出來了,躺在這地上的是朱嬸。
一邊哭嚎的則是她的孩子,模樣相像。
梁大竹的身影則是沒見到,柳白猜測著要麼是還在地窖那邊,要麼則是去請馬老爺了。
因為這朱嬸躺在地上,沒有閉眼,雙眼圓睜,麵目猙獰。
甚至雙手都偶爾呈現出雞爪狀,看著極為凶狠。
這就是撞了祟的模樣,柳白依據經驗判斷,這也就是撞了個遊魂……
要真是去請馬老爺了,那這朱嬸就是死不了。
若是馬老爺肯賣力些,那麼她甚至連大病幾月都做不到,頂多隻需要在床上趟個十天半月。
柳白見狀有些失望,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再動手了。
田土那邊也不能再去,隻能在這等著。
聽了附近人的言語,柳白也知道了,今兒個一大早去看地窖的是這朱嬸,所以撞祟的也就是她。
梁大竹沒去,這會已經是去馬家莊子喊馬老爺了。
柳白心中愈發覺得可惜,但也無可奈何,他隻得在這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附近來看戲的老百姓來的越來越多,裡裡外外的也圍了好些人。
都是些吃飽了沒事乾的莊稼漢。
“讓開讓開!”
巷口傳來了馬車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梁大竹的大喊。
看戲的百姓也是急忙讓開,柳白甚至還差點被人推到了。
臨著馬老爺的馬車過來,他就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這麼畏懼了,因為這馬車竟然絲毫沒有減速,就這麼橫衝直撞的莽了過來,絲毫不怕撞死人。
馬車停下後,叼著老煙槍,眼高於頂的馬老三也就從車廂裡邊出來了。
這是柳白在這夢裡第二次見到馬老三。
上次隻是匆匆一瞥看見個背影,這次才是認真打量。
不同於黃粱鎮的那個穿著破破爛爛,又是還卷著褲腳的馬老爺,眼前這個馬老爺,穿著那叫一個華貴。
甚至連腳下踩著的,都是金絲步履。
手裡提著的老煙槍也都是鑲著金銀,渾身上下無不顯示著華貴。
走下馬車後,他眼神懶散的瞥了眼腳下的朱嬸,言語淡淡的說道:“三十兩。”
“什麼?”
梁大竹瞪著雙眼驚呼出聲。
“可以賒賬打欠條。”馬老三自是知道眼前這些百姓是個什麼的德行,都是泥腿子,窮光蛋。
“不是馬老爺,前不久不是才二十五兩的嗎?怎麼這……”
“你也說了那是前不久。”馬老三叼著老煙槍說道:“現如今世道難,走陰點火也不好做,我那又還一大莊子的人。”
說完他這才正眼看了眼梁大竹,“還救不救,不救的話出門費二十兩。”
柳白就躲在人群當中聽著,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鎮子裡邊的百姓都喊馬老三為“馬扒皮”了。
這不是扒皮,誰才是?
“救救救。”
這都已經這樣了,梁大竹還能說什麼,隻能是把人先救下再說。
馬老爺聽著這話後,也不急著出手,而是咧咧嘴從衣袖裡邊抽出了一張白紙黑字的欠條。
“不會寫字沒關係,摁個手印就好了。”
看著這扒皮的馬老三,柳白也是心中嘖嘖了幾聲。
梁大竹沒有辦法,隻得割破手指摁了手印上去。
馬老爺將這欠條收好,這才點火走向了地麵躺著的朱嬸。
他一點火,四周百姓紛紛後退,柳白也能感覺出來,這馬老三依舊是個燒靈體的。
他來到這朱嬸旁邊蹲下,將老煙槍取下,抖了點煙灰在她眉心。
然後雙手摸了點肩上的命火,在她身上拍了幾下。
最後雙手一搓,讓她眉心的煙灰再度燃了下火。
朱嬸猙獰的臉色瞬間緩和了,雙手也垂了下去,張了張嘴又睜開了眼,隻是眼神看著有些恍惚。
“好了好了!”
梁大竹欣喜出聲,四周看戲的百姓則是都紛紛吹捧著說馬老爺厲害。
躲在人群中的柳白自是也看明白了,就馬老三這兩下,人是救活了。
但也隻是救活了。
這除祟真要就這麼三兩下……這朱嬸回去要不病個大半年才奇了怪了。
柳白轉念一想,也是,這行徑才是馬扒皮的作風。
要是真認真賣命的除祟,那才奇怪了。
柳白原本懸著的心終於又落下了。
見著人已經睜眼了,馬老三也就準備走,可這朱嬸卻是強撐著開口說道:“馬老爺,有,有人害我啊!”
“誰吃飽了沒事做害你。”
“我那地窖裡邊有婦人的癸水布,還有柳枝塗塗畫畫的,我看還有……還有件死人穿過的衣服。”朱嬸虛弱的說道。
馬老三一聽,原本都準備走了的他瞬間低下了身子。
“你說的……可當真?!”
他對這事來了興趣。
如果眼前這婦人說的是真的,那麼這背後動手的人,興許真就是個懂行當的。
可這樣的人在這黃粱鎮裡邊可不多見。
他眼神閃爍幾下,下意識看了眼鎮子的東邊,像是想到了什麼。
“走,你家地窖在哪,帶我去看看。”
“走走走,我帶馬老爺去。”梁大竹一聽馬老爺還願意去解決,當即欣喜說道。
“……”
馬老爺要除祟了,跟著去看戲的百姓就更多了,柳白自然也是在這人群裡邊。
隻是剛到鎮子北邊的田土這,他就有種感覺……犯罪嫌疑人總愛回到現場看看自己的大作。
他也是如此。
但離著那地窖還好一段距離,這些老百姓就識趣的不敢上前了。
萬一被這祟鬨身了可咋著?
馬老爺可不救無緣人。
這是鎮子裡的百姓用生命悟出來的道理。
柳白也就這麼遠遠地看著馬老爺點火進了地窖,裡頭很快就想起來了尖銳的叫聲。
那祟果真還在裡邊。
但這聲音隻是持續了不到片刻功夫就沒了,燒靈體的馬老爺對付一頭遊魂,那自是沒什麼問題的。
等了片刻功夫,馬老爺的身影又從地窖裡邊出來了。
手裡頭還拿著樣東西,柳白眯眼看去,發現這馬老爺手裡拿著的,竟然一個地瓜……
果然!
‘剛剛那會馬老三應該就是在看我留下的那些臟東西,他要想找出背後動手的人,靠這些臟東西可不行。’
比方說那癸水布,這玩意馬老三順藤摸瓜隻能找到這玩意是誰的,但卻找不出是誰拿來的。
可這缺失的地瓜可就不一樣了。
常言道:順藤摸瓜,這找著了一個地瓜,自然也就比較好找出其餘的地瓜在哪。
他來到這人群前,看了眼梁大竹一眼,笑道:“走,這不是想找找看是誰動的手嗎?跟我來就是了。”
梁大竹惡狠狠的揮了揮拳,“走!”
“我倒想看看是哪個狗娘樣的敢害我!”
人群當中的柳白聽著這話雖然很想跳出來給這梁大竹一刀,但是現在這情況顯然不適合。
馬老爺帶頭,領著眾多百姓從鎮子北邊進去,徑直來到了柳白放地瓜種的那家屋子前。
“什麼?是老開?”
梁大竹看著這屋子,有些不太敢相信。
人群熙熙攘攘很快也將這屋子裡邊的人引了出來,這是一個矮墩墩的中年男子,他看著這麼多人,馬老爺也在,有些疑惑。
“你們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馬老三掂量著手裡的西瓜,笑問道:“這地瓜好吃嗎?”
他一看到這地瓜,就變了臉,“你……你家的?”
氣憤不已的梁大竹見狀已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這人的衣領,將其懟在門上。
“狗雜種,老子拿你當兄弟,你竟敢害我!”
馬老爺冷笑一聲,隨手丟了這地瓜,進了屋。
其餘人雖然好奇,但卻不敢進去了。
柳白也沒敢,隻是在這人群最外邊等了片刻,馬老三才出來。
他的臉上愈發疑惑了,這雖然找到了丟失的地瓜,但卻沒解決他心中的疑惑。
他丟出紙馬車,跳上後走了。
屋裡還響起著兩個男人鬥毆的聲音,外加一個婦人的哭喊。
那些看戲的百姓還想著上前,柳白卻已經轉身走了。
這事情目前來看,應當也就這樣,朱嬸那東西怎麼都得在床上躺幾個月,梁大竹這邊……也和這戶人家結下了梁子,短時間能把自家這破事理清楚就算不錯了。
彆的……柳白感覺還是得先把生計問題解決了再說。
隻是可惜啊!
看來想不動聲色的整死一個人,還是有點難度的。
還有就是外加那個快要點火成功的胡尾……狗日的逼玩意!
一個個都等著,等我從這黃粱福地出去。
黃粱鎮的馬老爺,六子,還有現如今去了雲州城的胡尾,一個個都彆想跑。
在我夢裡欺負我的這些,等我出去後,一個個都得幾倍還回來!
柳白都已經想好了,到時自己就將馬老爺跟六子摁在地上,問上一句。
“就你叫馬扒皮啊。”
“就你叫六爺啊!”
柳白越想越氣,但也無可奈何,在這鎮子裡邊又遊蕩了半天,還刻意逼著胡家坳那邊。
半天下來一無所獲。
臨著正當他準備回黃生家裡休息一下午的時候,卻是在半路遇見了著急忙慌的黃生。
“怎麼了?”
“怎麼了?找你啊!”黃生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見著柳白就彎腰攙扶著雙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找我?找我做什麼?”
柳白伸手指著自己,疑惑問道。
“行了,你跟我來,邊走邊說。”黃生上前拉著柳白的冬衣就往旁邊的巷道走去。
“我可算是給你找著差事了,但是這事說來也巧……”
“……”
黃生一番介紹,柳白也算是聽明白了。
隻是聽明白後,他反倒有些錯愕,甚至有種無心插柳的感覺。
黃生的確是幫他找到了差事,還是跟他一樣的差事,是去鎮長趙久那邊幫人寫信,或是抄書整理行當之類的。
這差事原本是他和另外一個人乾的。
但是那個人今早和人打了一架,把腦袋打破了,怎麼都得在家養個幾個月。
巧的是把他打傷的那個人,叫做……梁大竹。
所以我這是誤打誤撞給自己找了個差事?
但是這事也隻能自己知道,彆人是斷然不能說的。
一番感謝後,跟著黃生一路來到了鎮長趙久的家中,依舊是那寬大的院子。
柳白來過幾次,也算是熟悉了。
甚至就連趙久那個木訥的兒子趙燕年,他也知曉,隻是這些都是在黃粱鎮經曆的。
而非這黃粱福地。
就像眼前這趙燕年,可不木訥,一雙老鼠眼滴溜溜轉個不停,看著就猴精猴精的。
“你還真這麼快就找來個識文斷字的?”趙久坐在主位上邊,小口抿著茶水。
等著柳白一抬頭,他還“咦”了聲,“你是柳家那孤兒吧?”
黃生替柳白回道:“正是,這些年他有空都往我家跑,我教他識文斷字,好在他天賦也不錯,現如今已經掌握的差不多了。”
黃生知道柳白識字這事解釋不清,就已經出言替他兜下來了。
柳白也沒拒絕這好意,連忙點頭稱是。
“想不到你還有當私塾先生的本事啊,要不你去鎮子裡邊來間私塾好了?”
趙久放下茶盞,微微前傾著身子看著黃生說道。
“不敢不敢。”
黃生看著對這趙久好像很是畏懼。
趙久嗬嗬,這才看向了眼前的少年,“你說你會識字,也不為難你,桌麵那邊有紙筆,還有封書信,你照著抄下來在我麵前讀一遍,沒問題就算你過關。”
柳白點頭稱是,去了桌麵,提筆沾墨就開始抄寫。
這也就是封尋常的家書,說的些家長裡短的內容,柳白照著抄下來後,又去趙久麵前讀了一遍。
趙久聽完後點點頭,又看了柳白抄的書信。
“這字跡是醜了點,但確實是能識文斷字。”
說完他上下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柳白,像是在考慮著什麼。
“柳家小子是吧,你跟我來一趟。”
趙久說著轉身去了後院。
黃生“嗯?”了一聲。
這情形……怎麼有點不大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