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蜿蜒的小河從一個荒廢的鎮子裡邊流出,在這鎮子前邊衝出了片空地和一個回水彎。
此刻,柳白跟無笑道長就正坐在這回水彎上休憩著。
柳白本想著嘗試一下他從那裹屍布上學來的法門,可他卻忽地發現,小草竟然有些失落。
一人一鬼本就是朝夕相處,也不知從何時起,他都發現自己好像是能感覺到小草的心境。
比方說現在,小草的心境就很低落。
“怎麼了?”
柳白順著小草的目光看去,很自然的發現了小草正在看著的東西。
那是一棵高大的梨樹,生在這鎮子的正前頭。
此刻正直當春,滿樹梨花開的正豔,這本就極具生命力的一棵梨樹,但此刻卻被小草看出了傷心。
柳白難免多看了幾眼,也是發現,如果這鎮子的百姓能在這多住幾年,這梨樹興許就能多汲取幾絲人氣,早日化作山精了。
“小草在想,往年這梨樹下可能也有很多像公子這麼大的小孩在這玩鬨吧。”
“又在想,如果這梨樹結了果子,有些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就會爬上去,把這梨摘了,丟給樹下的孩子……哎呀,公子你忙你的就是了,不要理我。”
小草說著就從柳白肩頭跳了下去,來到一旁的草堆上,爬著,看著梨樹失神。
小草小小的腦袋裡邊,總是裝著機靈古怪,但偶爾也滿是憂愁。
一旁的無笑道長則是正在琢磨著煉製奇寶,他先前的奇寶都已經在神霄觀一役中損毀,後續都沒再用這東西。
而柳白先前在黃粱福地當中,又恰好多得了張白色圖紙。
便是給了無笑道長。
這奇寶名為“多寶鐧”,具體效果還是得等無笑道長將其煉製出來了再看。
起先柳白還想過,在雲州的時候,無笑道長都是有兩件奇寶的。
這有了圖紙,能做出來第一件,自然也是能繼續做吧,不管怎麼說,都不至於淪落到沒有奇寶的地步。
可後來等著小算道長打造天機盤的時候,他就多問了嘴,這才曉得。
原來這打造奇寶的最後一步,就是得將圖紙融入奇寶當中。
圖紙也不是什麼隨意記錄下來的紙張就行……總之就是,這打造奇寶,也是處處都有講究。
柳白也沒出聲打擾,而是審視起了他從裹屍布上學到的那道法門。
那坨爛肉之所以能從黑陰珠中,將這帶著一絲規則效果的“迷幻”剝奪出來。
便是因為這道名為《解珠》的法門。
柳白參悟多日,終究入門,現如今,便是想著試試了。
一念間,他便從須彌當中取出了一枚黑陰珠,這東西他也是從那詭秘的黑山上邊取來的。
當時若不取來這些,就得自己去陰脈當中尋找這黑陰珠。
彼時將會更加麻煩。
他右手虛托著這黑陰珠,以防被其沾染到了自己的皮膚。
這黑陰珠剛一出現,原本還在傷春悲秋的小草立馬就醒了過來,二話不說,手腳並用的往前爬去,很快就爬上了那高高的梨樹上邊。
無笑道長雖沒說話,但是他跳動的眉頭也是說明了一切。
他可算是吃夠了這“黑金剛”的虧,讓他一身實力沒有絲毫用武之地,結果都還要柳白這個當公子的來救。
“公子……”
他小聲說道,欲言又止,但是這意思分明就是想著走,想著避開了。
“彆走,留在旁邊坐著。”
柳白看穿了他的想法,這話裡的意思就是……你要是走了,誰給我試探這《解珠》的效果?
“好嘞。”無笑道長哭喪著臉說道。
柳白看著他,瞪眼道:“區區一枚黑陰珠罷了,你這神龕又死不了,怕什麼。”
“好嘞。”
無笑道長立馬擠出了個笑臉。
柳白身後的影子忽而人立而起,站在他身後,黑金長袍獵獵作響。
他虛托著這黑陰珠的右手,五指緩緩屈伸著。
這一法門,無須命火,靠的……是炁!
掌控著手掌之內的炁,從而將這“迷幻”從黑陰珠當中剝奪出來。
這讓柳白感覺,這“炁”應當也是世間規則之一?
是當初自己借由柳娘子之力,得觀這世間眾多絲線當中的一條?
如若不然,那麼這氣怎麼可能將這迷幻從黑陰珠上剝奪下來。
柳白竭力操縱著手中的炁,開始從這黑陰珠上剝奪效果。
一時間,這枚黑色的珠子飛快旋轉著,上邊石屑翻飛。
一旁的無笑道長也是死死的瞪大著眼睛,甚至都已經點燃命火的他,也是有些心驚膽戰。
這可是黑陰珠,世間走陰人都不願沾染之物。
此刻竟被公子這般肆意雕刻著。
“嗤——”
一聲輕微的聲響,柳白念頭隻是稍稍沒有跟上,手心的這枚黑陰珠就被“炁”劃做了兩半。
柳白也沒惱怒,隻是默默的用手上的炁將這參與的陰珠切割成了粉末,稀碎。
等著他好似將這些“規則”都打散後,發現這黑陰珠也沒什麼區彆的。
跟被吸乾了血氣的血珠子和青珠子,一模一樣。
都隻是一枚平平無奇的石珠,所化的石粉也是如此。
“再來。”
他手裡又是出現了一枚黑珠子,看著無笑道長心裡發慌,但是不出所料,這枚黑珠子依舊沒有分離成功。
在柳白的稍微失誤下,被分割成了兩瓣。
“再來!”
如此接連失敗了九次之後,終於,在第十次,柳白將手裡這枚黑陰珠的其餘規則都一一剔除,隻餘著那“迷幻”的效果。
他深呼吸一口,緩緩驅散了手裡邊先前留下的石粉。
輕輕一握,這枚陰珠化作了全新的石粉散在手心,隻是這些石粉……卻給人一種虛幻縹緲的感覺。
“道長!”
柳白雙目滿是興奮的轉身。
無笑道長下意識就想後退,剛一出聲,“公……”
可還沒等他將這話喊出來,他眼神就已陷入了混沌,整個人也紋絲不動了。
甚至連肩頭的命火都下意識的消散。
“成了!”
柳白看著手裡的【黑金剛】,忍不住大笑道:“成了,我終於成了!!!”
背後陰神護住心神,抵禦了這規則的效果,讓他百無禁忌。
既然琢磨出來了之後,他也就將這些石粉裝入了那倆黑山石製成的瓶子裡邊。
沒了這玩意,遠處梨樹上邊的小草也就得以靠近了。
但走起路來依舊小心翼翼的,“公子,你說這東西,要是被喪葬廟的那群人得到了,會怎麼樣?”
“他們啊。”
柳白剛想說,要是被他們那群瘋子得到了,那這世界可能會更加瘋癲,他們會將這東西到處用,可是話到嘴邊,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們會將這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那身臨其境的幻覺,連柳白都察覺不出絲毫,這若是放在喪葬廟手裡,這不妥妥的就是神兵利器,治病良方?
有這東西,他們都不用去外邊打生打死的找樂子了。
直接就能在夢裡體會這一切。
甚至還能“一死再死”!
“對嘞。”
小草連連點頭,看著很是讚同,旋即柳白又喚醒了無笑道長,一番詢問下來之後。
他也可以斷定,他剛保留下來的最後那絲規則效果,就是迷幻了。
也即是說,那就是“黑金剛”!
知曉這點後,柳白也是心情極好,不說彆的,這“黑金剛”絕對會成為他的一大底牌!
還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底牌。
試問這神龕都扛不住刹那,更彆提彆人了,就是不知這東西對神座有沒有效果。
若是也有的話,那可真就無敵了!
“但這東西,好像隻有公子你能用啊。”小草嘀嘀咕咕的說道。
“不……你忘了最開始的那倆人了?”
“他們隻不過聚五氣的實力,都能用得了這玩意……這東西多半是會有著某種解藥。”
“等我找找,找出來之後,無笑道長你也就能用這東西了。”
“好嘞,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無笑道長當即眉開眼笑,這要是自己能用的話,他就有那自信喊上一句。
‘貧道無笑,神龕境內無敵手!’
“走了走了,繼續出發。”
“……”
與此同時,那處位於秦楚魏三國交界處的山間小亭當中。
整個秦國最會讀書的那個讀書人見著張蒼和大天師先後離開之後,他才緩緩起身,在這山間小亭之中踱步。
借此平複著內心的心境。
畢竟剛剛張蒼與大天師的那一番對話,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太過震驚了。
其中的有些謀劃,更是讓他聞所未聞。
這些事,先前的老夫子都不會主動與他言說,他所知道的也就隻有秦國境內的一些事情。
而此刻……他也沒點燃命火,就這麼輕鬆念誦著《聖人言》,可隨著他聲音傳遍山穀。
這山穀當中的諸多邪祟,竟是主動身死,化作陰珠散落大地。
直至他念完三遍之後,這才停步。
他恰巧停在了小亭的最中間,看著再無一頭邪祟的山穀,順手從青衫衣袖當中取出了一個錦囊。
這是他的先師老夫子留下的。
總共有三,這是其一,還是第一個。
當時老夫子在交代這事的時候就說了,自他死後,徐文淵第一次見完張蒼,就能將錦囊拆開了。
現如今,就是時候了。
他將這錦囊拆開,裡邊隻有一張小小的紙條,打開,上邊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跡。
【張蒼欲要前往禁忌,若是他一人獨往,備戰十年;若找其餘人同往,備戰五年;若找龍虎山大天師同往,備戰……三年!】
“什麼?”
徐文淵看著手裡的紙條,輕輕晃了晃,這紙張便已自燃,他又將這錦囊收好。
老夫子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早就料到了張蒼要前往禁忌,找那老廟祝談話,興許……這事本身也就有他的參與。
而後邊的意思……張蒼若是一人前往禁忌,那就是十年之內不會開戰。
禁忌之內的邪祟不會東征。
張蒼如果找了龍虎山大天師以外的人一塊前往,那禁忌東征就會在五年之後開啟。
可張蒼若是找了龍虎山大天師一塊前往。
三年。
三年之後,禁忌就要東征了。
“怎的,會這麼快?”
徐文淵喃喃自語,可隨即這小亭的立柱裡邊忽地傳出聲音,還是那張蒼的聲音。
“因為天上的那些,已經有蘇醒的征兆了。”
“因為禁忌深處的那些老家夥,已經餓瘋了。”
“因為這一戰本身就不可避免,與其等到神教征伐三國,死傷眾多之後再開,倒不如就趁現在。”
張蒼語速很快,等他說完時,整個人也就從這立柱上頭走了出來。
來到了徐文淵麵前。
“三年,隻是這三年時間,有些倉促啊,西境長城都未免能壘到最高,法陣加固也未必能有成效。”
徐文淵搖頭歎息道。
“你這書生,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跟老夫子一樣,要不得,窮酸窮酸的。”
張蒼笑著說道:“秦楚兩國當中,你們準備的有多妥帖,彆說不知道。”
“趁早好好準備吧,對了,回去後替我跟秦皇問個好,就說……張蒼沒忘吧。”
張蒼笑著也不管徐文淵怎麼說,自顧往前走了幾步,身形消失。
徐文淵見著他離開,這才反應過來。
這自家先生留下來的錦囊妙計,豈不是被那老東西看見了?
這老東西,果真就跟自家先生說的那樣,陰得很……徐文淵又試探性的喊了句。
“張大人?”
並無回應,看著像是真走了。
徐文淵來到另一根柱子前頭,鬆起了褲腰帶。
“彆彆彆。”
他前邊這柱子裡邊沒人,反倒是另一根柱子裡邊走出了一人,依舊是那張蒼模樣。
“走了走了,這回是真走了。”
徐文淵這才重新將腰帶係回,見著這個張蒼又走了之後,他也就離開了。
直向西北。
隻是他一走,整個小亭裡邊,到處都走出來了人影,一個個模樣,儘皆如此。
這一個個張蒼,也是朝著七方散去。
就像是,各有各的……前程。
最終就僅剩一人,他模樣依舊,看著所有的自己都散開後,唯有他,邁步走向了西邊。
這一方,沒人。
這一方,也有人。
他會在那人族的最西邊,在當年舉人族天下之力才修建出來的西境長城外。
等待道教大天師的光臨。
屆時,兩人將會真正意義上的,走一趟禁忌,還要直抵這禁忌最深處的尊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