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市的夜,星空晴朗,機場降落了一架龐然大物。
陳霽行李不多,心思也不多。他一坐進出租車,就專心擺弄起相機,毫不在意闊彆幾十天的白雲市。
“你是攝影師?”出租車司機問道,他與陳霽不同,他並非人類,而是妖族,能夠幻化成人形的妖族。
近百年來,藍星的靈力迎來充沛期,一草一木、一禽一獸先修煉成妖鬼精怪,再進一步修煉成人形的可能性與效率都成倍增長。
司機顯然是其受益者。
“嗯,我是攝影師。”陳霽未抬頭,目不轉睛查看著相機中的照片,嚴苛刪去不夠理想的作品。
燈火通明的夜,司機格外健談:“相機裡有什麼好看的?女朋友?”
陳霽隻乾乾笑了兩聲,沒有答話。還真叫人給猜對了,相機裡的確存儲著陳霽女友的照片,鎖屏與壁紙都是她。
女友定居在白雲市,就是陳霽離開故鄉的唯一原因,於他而言,沒有誰比女友更重要。
仲夏時分,車窗半開。
迎麵撲來白雲市暖意熏熏的夜風,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酒精氣。
為這抹酒精氣蹙了不到一瞬的眉,陳霽視線裡就陡然闖入刺眼的白光,鋪天蓋地席卷了整個世界,瘋狂鳴笛的聲音幾乎衝破耳膜——
“小心!!!”
砰——!
刹那間天旋地轉,一輛小型貨車無情斜撞過來,慌亂之際,陳霽護住了懷中的相機。
交警與救護車很快趕到現場。
白雲市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一般都是人類。
他們生來脆弱,一次傷風感冒都有可能導致死亡。出租車與貨車司機都是妖怪,毫發無損,事後會承擔劃分到各自頭上的事故責任。
作為事故裡唯一的傷員,陳霽被抬上救護車,送往醫院。
他的情況不算太糟,儘管臉上身上有不少血,最起碼意識清醒,還能開口說話。
趁著這份力氣,陳霽艱難撐住眼皮,喃喃請求:“手機,手機給我……”
救護車上隨行的交警一怔,連忙將一部黑色手機交付給它的主人:“陳先生,你不要害怕,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振作起來。”
陳霽恍若未聞,將手機解鎖。
如果此刻就是他的彌留之際,他知道自己最該做的事是什麼。
嘟,嘟——
電話接通了。
“阿霽?怎麼啦?”
血液撲進陳霽的耳道,他不得不調高音量,以讓自己聽得清楚,如此一來,救護車裡所有人就都聽到了手機另一頭的動靜。
是喧鬨動感的舞曲,活力十足的女聲,和一道…和一道滿是討好意味的,細弱悅耳的撒嬌聲:
“再喝一杯呀,最後一杯嘛。”
嘟嘟——
心電監護儀工作得孜孜不倦,也遮不住這樣詭異的動靜,陳霽隻覺得心跳聲被無限放大,他驚慌錯愕地看了眼手機屏幕,確認自己沒有打錯電話。
……他怎麼會打錯呢?這就是他的女朋友呀,他的女朋友就是這樣。
半晌,陳霽輕輕苦笑,不死心地問:“雲雲,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在酒吧玩,當然是喝酒。”
“你身邊是誰?”
他的女朋友似乎很不滿意,不耐煩道:“你怎麼又問啊?你少管我的事,我來酒吧玩玩能怎麼樣?”
是,她說得對,的確不會怎麼樣。陳霽木愣愣望著救護車車頂,他剛遭遇一場車禍,連性命都沒能徹底保全,而他的女朋友居然……
不能怪她,不能怪她。陳霽哄勸著自己,他和雲雲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因為他工作忙碌,常常去往外地,雲雲也不會去酒吧排遣,況且雲雲不能未卜先知,怎麼能知道他會出車禍?
雲雲隻是喝酒,就這麼簡單,又沒有發生其他的事,他過問得太多,當然會惹她生氣!即使她真的做了什麼事,也應該怪他工作繁忙,不能經常陪她!
深吸一口氣,陳霽疲憊地露出幾分笑意:“雲雲,那你不要玩得太晚,早點回家。”
這樣溫柔的話一出來,他的女友也換上一副和緩的語氣:“我知道的,不和你說啦,你也早些休息!”
啪嗒——
通話中止,陳霽仍握著手機不放,就好像知道即便回撥,也隻有被掛斷的結局。
交警有一副熱心腸,何況,從專業角度來說,她也希望能聯係上傷者的親友:“陳先生,你再打一次試試,至少把你出車禍的事告訴她啊。她是你女朋友吧?我幫您回撥?”
陳霽搖頭,放下了手機,無聲抹去滿臉的血淚。
剛才的談話令人浮想聯翩,立時就有護士小聲議論:“……女朋友出軌啦,真可憐。”
陳霽的聽力被低估,聽見旁人的胡亂猜測,他憤然為女朋友辯解:“我既然陪不了她,她去酒吧玩怎麼了?不要造謠!”
救護車裡靜默了一瞬,為陳霽命懸一線時爆發出的生命力驚詫。小護士連忙道歉,未能得到陳霽的諒解,因為對他來說,眼下還有更為重要的事。
他請求醫護人員攙扶自己坐直身子,平靜道:“我想立口頭遺囑……”
次日清晨,一隻白鴿落在白雲市第三大道殯儀館門前。它撲棱了兩圈,欣喜地向一名年輕女性飛去。
京乘雲蹲下身子,將帶來的鳥糧喂給白鴿:“以後就沒有了,下次彆過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