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沒想到,她來赴宴是要照料自家妹妹的,結果宴席一散,妹妹全不見了,就剩她一個人在校場,還被夫人小姐們裹挾著,也到了騎馬的人群中。
馬少,人多,她雖然下場,其實不願意騎,隻站在旁邊看,聽見旁邊有人笑道:“快讓讓,小心撞到。”
原來是羅夫人,她正騎著羅勇的胡馬,有些控不住,羅勇在旁邊替她牽韁繩,一路走,一路笑。盧文茵那邊正和眾夫人說笑,楊巧珍在那大發議論,道:“馬也不會騎,算什麼大家小姐,根基淺薄……”有魏夫人背書,又有盧文茵大肆鼓動,小姐們早騎上了各自的小矮馬,由年輕將領們牽著在校場中走,雙雙對對,倒也溫馨。
“清瀾姐姐小心。”
清瀾聽到聲音回頭,原來是傅雲蕊,她怕自己被排擠,親自帶著尹鴻煊過來牽馬,朝她道:“我身體不好,騎不了馬,讓尹將軍帶著姐姐熟悉一下吧?也好為春狩做準備。”
清瀾看了一眼尹鴻煊,知道他和崔景煜一樣,是在魏元帥手下成長起來的,如同師兄弟。他神色有些板板的,顯然對當年的事也和魏夫人他們立場一致。
“多謝了。”她淡淡道:“還是不麻煩尹將軍了。”
傅雲蕊怔了一怔,朝尹鴻煊認真看了一眼,大概覺得是他態度的緣故,尹鴻煊不情願地道:“不麻煩的。”
清瀾仍是微微搖頭,她雖溫柔,卻自有一股堅決在。借著看尹鴻煊的馬,越過他去,看見崔景煜站在不遠處。
他似乎也並沒找到結對的小姐,儘管許多小姐期盼地看著他,他也隻是專心撫著自己的馬,實在是不解風情。
清瀾心中泛起苦澀來,垂下眼睛,剛要回絕傅雲蕊夫妻,背後卻忽然被人拉扯了一下。
她隻當是楊巧珍等人又作怪,沒想到回過頭來,隻看見一個馬頭,是崔景煜當初在京中騎過的一匹小白馬,叫作白麒麟,今日不知被誰牽出來了,竟然認出了她來,直接叼住了她的衣袖,親昵地拿頭蹭她。
“是你呀。”她並不慌亂,笑著摸了摸白麒麟的頭,崔景煜的馬中,這匹小白馬和她最熟,那時節為了赴花信宴,她常穿華麗錦緞,小白馬溫和乾淨,不會弄臟衣裳。
傅雲蕊卻當是這匹馬失控了,連忙叫尹鴻煊牽開,小白馬倔強得很,根本不肯走,四蹄落樁,和尹鴻煊角力。清瀾連忙勸道:“彆用蠻力拉它,小心弄傷它……”
背後響起一聲呼哨,小白馬忽然不倔了,掙脫了尹鴻煊的手,朝呼哨的方向跑了過去。眾人回過頭去,才看見崔景煜站在了他們身後。小白馬更聽他的話,用頭不斷地拱他。
清瀾心中的苦澀一層層漫上來,表麵仍然平靜如海。
“白麒麟不聽話,冒犯小姐了。”他隻這樣說道。
“哪裡的話。”傅雲蕊不知就裡,笑著替清瀾回道:“都是自己人,崔侯爺這麼客氣乾什麼?白麒麟平時也挺聽話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馬的記性好,是會這樣的。”崔景煜淡淡道。
他也知道這句不該說,但還是說了。冬日下午慘淡的陽光下,她的臉色因為這句話白了白,但很快恢複成平靜的樣子。
她向來比誰都平靜。
“馬的記性好,難道比人還好嗎?”有人的聲音笑著問道。眾人一驚,原來是韓月綺,她與崔景煜也四年未見了,已經是高門貴戶少夫人的模樣,扶著丫鬟的手,神色帶笑。
“沈少夫人。”崔景煜也回以她新的稱呼。
“說到記性好,崔將軍四年前離京時,還欠我一桌酒席呢。”韓月綺笑著打趣他,意有所指地道:“如今是侯爺了,這桌席不知道什麼時候還?”
“沈少夫人提醒得是。”崔景煜道:“我明日訂一桌酒席送到府上就是了。”
韓月綺可不買賬。
“我要你訂酒席乾什麼?誰沒吃過席似的。我要崔將軍在彆苑設宴,請我們賞紫桐花,看銜山月,再打一隻白狐狸,給我們做披風。”韓月綺笑微微道。
滿校場的人群中,她打著隻有崔景煜和葉清瀾兩個人聽得懂的啞謎。桐花宴是他們倆定情的宴席,他曾經陪葉清瀾看過紫桐花,賞過即將落山的月光,也曾經搜遍整個獵場打來一隻白狐狸,陪伴她整個冬天。
她要崔景煜還的,是謝媒宴,因為四年前,她也曾為兩人牽線搭橋,親眼看著他們走到圓滿。
“不用了吧。”清瀾比他先出聲,她早早修煉出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就算心情不好,也不過是這樣垂著睫羽,聲音都如常:“侯爺近來諸事繁忙,隻怕沒有空。”
她總是這樣,一個人替兩個人做完了決定。
崔景煜抿緊了唇。他唇抿緊的時候總是很冷,周身肅殺,像一柄沒有出鞘的劍,手指還沒碰到,就已經觸到了寒氣。
“那就不用了。”他立刻也冷冷道。
清瀾像被紮了一下,但卻有種頹喪的安心。
韓月綺卻不容她頹喪。
“誰說不用的,被欠的沒說什麼,欠人的反說不用了,崔侯爺想賴賬不成?”她不管這兩人的彎彎繞,隻管宣布:“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瑞香宴後,在侯爺府上設宴,我也知道侯爺府上沒有女主人,自然會帶著清瀾去幫忙張羅的,侯爺隻管提供地方,還不好?說好了,誰也不準缺席,就這樣說定了。”
其實葉淩波離開沒有彆的緣故,就是為了找裴照問崔景煜的事。
鎮北軍人住得不怎麼樣,馬倒是住得很好,一匹馬一個隔間,裴照在喂他那匹瘦得可憐的老馬,馬槽裡放著淺淺一層蔫了的青草,也沒看到多少料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