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子路問孔子:‘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我能回答殿下的也隻有這一句,‘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為今之計,殿下不如先辦一席,曉諭天下人殿下主持花信宴的初衷,然後設負責人若乾,分彆約束京中侍女、鎮北軍將領,嘉獎鎮北軍女眷,選出數人,封為誥命。再靜觀後變。”
她引用的論語典故,是衛國禮崩樂壞,衛靈公昏聵無道,子路問孔子,如果衛君請你去主持朝政,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孔子回答的是先正名。淩波閒時發的牢騷並不假,花信宴如今確實禮崩樂壞,夫人裡,本該主持的幾個老王妃病的病,老的老,平郡王妃還沒接過班來,沈夫人也常年病著。小姐裡,沈碧微不冒頭,盧文茵強扶盧婉揚上台,弄得一片混亂。再加上鎮北軍回京的事,確實是燙手山芋。
要光是這些,清瀾也不會管的。
但鎮北軍的女眷人心惶惶,京中官員宴請鎮北軍將領,日夜飲宴,歌伎舞女,小妾流水般送,危及花信宴的名聲,再這樣下去,要出大禍事。盧文茵心性歪得很,韓月綺也忙,隻有她葉清瀾,看得穿,也知道如何撥亂反正,才有這一番諫言。
但她其實本來也不準備諫言的。所以才會有長公主此刻淡淡笑道:“是番好諫言,但為什麼要沈碧微替你進言呢?”
其實今天進來時葉清瀾就並不擔心,她這番話字字珠璣,長公主殿下當年就睿智英明,怎麼會聽不懂,更不可能怪罪她。
她於是也微笑著答。
“殿下自然不會為世俗紛擾,因人廢言,但我也不能徒增殿下的負擔。”
她如今身份尷尬,虛歲二十四歲未嫁,誰都要疑心她多少有點問題。不如沈碧微,是長公主看著長大的世家女,有這一番進言,在長公主麵前的形象也能更好些。
但沈碧微這人不肯占人一點便宜,一定是長公主問起來,她就把葉清瀾供出來了。
長公主顯然也知道清瀾的意思,才會看著她的臉微笑起來。
“你就不怕她吞了這功勞?雖說姐妹感情好,花信宴上事端卻多。”
沈碧微真是膽大包天,這時候還不忘悄悄翻個白眼。
“花信宴的風氣如何,是由殿下決定的。花信宴風氣好,我們也好,功成不必在我。當然,碧微豁達如山中高士,自然不在乎這點小聲名。”
“葉清瀾,我記得你。”長公主不緊不慢道:“當年宮中選女官,提過你的名字。”
葉清瀾隻是垂頭行禮。
“殿下青眼,清瀾銘感於心。”
於是雲收雨霽,長公主賜下香囊,是宮中花樣,表示對她們倆進言的嘉獎。女官親自提著燈籠送到回廊儘頭,欲言又止,最後也隻是道:“世事如水,潮漲潮落都是尋常事,葉小姐請寬心。”
從來出色的女子之間都惺惺相惜,葉清瀾也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笑著回答:“多謝姑姑寬慰。”
女官見她應對得體,心中更惋惜,送彆二人,回去之後,見長公主隻是拿著份食單在看,似乎把這一番鞭辟入裡的進言都拋到了腦後,忍不住道:“殿下,我聽說葉小姐今年二十四了……”
宮中女官也是待到二十五歲有一個大坎,或是放出婚配,或是留在宮中終老。依她的意思,不如將葉清瀾收入女官之列,又用長公主的名義嫁出去,葉清瀾得了體麵,長公主也得了助力,以她的才貌,用來聯姻拉攏一個鎮北軍將領也不是難事,不是皆大歡喜麼?
但長公主隻是頭也不抬,淡淡道:“靖容又心急了。”
女官叫蘇靖容,正是當初對阿措青眼有加的那個女官,到底年輕,不似嬤嬤沉穩。旁邊研墨的嬤嬤聽了這話,就約束地看了她一眼。
蘇靖容隻得接過嬤嬤手中的墨錠,一邊研墨,一麵看了長公主殿下手中的食單一眼,頓時眼中一亮。
“殿下真要辦宴席了?”
“葉清瀾的諫言這樣好,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長公主淡淡道:“我不先辦一席,如何清源正名,對得起她這番諫言。”
“是。”
卻說清瀾這邊,隻得和沈碧微一起出了魏府,沈碧微向來是把自己當作男子一般,胡服騎馬,親自把她送回了葉家,倒也省了被人堵在路中的事。
葉清瀾到了家,見她就要走,叫住了她:“怎麼不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不喝了,省得被淩波抓到,又是一番囉嗦。”沈碧微灑脫地道,轉身要走,忽然又回轉身來,狐疑地看著葉清瀾。
“怎麼了?”葉清瀾笑著看她。
“清瀾姐姐讓我給長公主進言,不是為了那件事吧?”
“哪件事?”葉清瀾明知故問。
她端莊坦蕩的麵容實在讓人沒法追問,沈碧微也隻得道:“算了,不關你的事,都是淩波在作怪。”
她說完,也不再逼問葉清瀾,隻是自己翻身上馬,皺眉道:“淩波又去哪了,彆是又在算計什麼事吧?”
都說沈家的人厲害,少夫人運籌帷幄,大小姐也氣勢淩人,其實是表麵強勢,暗地裡吃虧。就好像清瀾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淩波一定是在算計什麼事。
就好像她剛剛也用一番忠心耿耿的諫言,衝掉了韓月綺一心要辦的,和崔景煜約定好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