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煜也沒多說什麼,隻是一抬手,旁邊小廝連忙遞上箭壺,他拎了三根箭出來,順手搭在弓上,連瞄也沒瞄,直接箭去如連珠,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三箭攢射靶心,輕鬆寫意的如同閒庭信步一般。
旁邊先是靜了靜,然後驟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將領們都湧上來,誇讚崔將軍厲害,女眷們雖然不懂,也都跟著喝起彩來。年輕的女孩子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將領氣質,都有些心潮澎湃,尤其是他被眾人簇擁著,像要看誰似的,往望樓上掃了一眼,英俊麵孔,氣質卻陰沉,眾星捧月的地位,尊貴無比的身份,女孩子們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誰不為這一幕動容。
淩波在欄杆角落,氣得牙癢癢。
“好你個崔景煜,這樣出風頭,開屏的孔雀似的……”她小聲磨著牙,望樓上象征性垂著簾幕,她把簾幕的流蘇邊折起來扯著,心頭火起,又遷怒道:“裴照也是死人,說了赴宴,又死到哪去了?他要在這,也能搶點風頭呀!”
世上偏有這樣巧的事,說曹操,曹操就到。樓下的將領們,已經開始熱鬨起哄,嚷道:“這就是我們山字營的本事!”“還有人說我們山字營的侯位是運氣嗎?”顯然是山字營的將領為多,正在熱鬨時,隻聽見有人輕笑道:“山字營這麼厲害嗎?我怎麼不知道呢?”
下雪的天氣,他騎著馬,穿了一件青狐膁的披風,夫人們都知道青狐和玄狐不是一樣東西,但看起來都是黑色,所以也混為一談了。
原來青狐膁的鋒毛,在明亮的日光和雪光下,會呈現這樣的深青色,簇擁著他的麵孔。人漂亮到極致,彆人是看不見他身上的裝飾的,隻會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麵孔,《世說新語》上說美男子,是風姿神貌,容貌昳麗,原來真不是虛言。
怪不得世上男子貪戀美色,原來人同此心,遠遠望見尚且有一瞬間忘記了呼吸,何況他凝神注目對著你笑的時候。
花信宴上的小姐,都因此對阿措陡然而生了一層敬畏,是無依無靠的孤女又如何?真讓哪個王孫迎頭撞見,隻怕要有一番執迷不悟的故事。
世家小姐,自然不會像王孫一般自由,婚事是在花信宴上的王孫中挑選,要他家世良好,要他恪守規矩,最好能潛心讀書,或是有世襲的前程,要父母首肯,要對方也有意,然後才能三媒六聘,規規矩矩地嫁為人婦。
這樣的好看,過了分,眉眼自帶風流,又是將領,又無爵位,絕非良配……
但小姐們,誰也沒有辦法不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就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來。至於說服自己,收回目光,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就連盧婉揚都有瞬間的失神,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匹配得才貌仙郎,博一個地久天長,這是所有女孩子都有過的幻夢。
他長了一張女孩子們幻夢中的臉,偏偏身形也好看,也高,也是將領的身形,隻是崔景煜如虎豹,他如鷹隼,那樣修長靈巧,翩若驚鴻,襯得周圍的人都笨重了起來。許多將領簇擁著他,讓小姐們徒生幻想——要是個功高的將領就好了,或者是哪家世襲的王孫,隻不要是個白身,這樣才好名正言順地爭奪他。
但崔景煜並未叫出他的名字,隻是抱著手冷冷道:“你來打擂台?”
“不敢。”他仍然笑眯眯,連馬也不下:“聽說山字營厲害,過來看看罷了。”
“山字營就是最厲害的!”“你們火字營隻會打掃戰場罷了!”眾將官又嚷起來,裴照也不生氣,挑了挑眉,又朝崔景煜道:“站著射箭太笨了,咱們比騎射吧。”
崔景煜也不囉嗦,小廝牽了馬來,他翻身上馬,道:“你定規矩。”
“從這跑過去,射三個靶子,誰先脫靶誰請喝酒吧。”裴照道。
“你窮成這樣,還請喝酒?”崔景煜笑他。
裴照正挽轉馬頭,聽到這話回頭道:“那你請?”
請喝酒等於認輸,崔景煜自然不會。他接過小廝手中的弓箭,策馬過去,連射三箭,馬上騎射,自然和站著攢射的難度不可相提並論,崔景煜仍然連中三箭,山字營的人頓時又歡呼起來。
裴照連弓也沒帶,隻笑著看彆人遞過來的弓。他做什麼動作都好看,騎在馬上彎腰下去,都漂亮得像故意逗彆人。
“比射箭,弓都不帶?”崔景煜嫌棄他。
“你弓箭不如我,讓你一下嘛。”他仍然笑眯眯,那桃花眼比戲子畫出來的都好看,眼尾的深痕一直掃上去,像水中漾開的笑意,崔景煜把手中的弓拋給他,他輕巧接過,試了一下弓弦,接過箭來。
他也策馬,夾住馬鞍,他那匹老馬瘦骨嶙峋,卻跑得極快,如同影子一般。他的青狐膁在風裡飛起來,露出裡麵穿著的錦袍,他鬆開韁繩,腰肢頓時如同風中的楊柳樹一樣仰過去,他就這樣在風裡張開弓,連射三箭。
說來複雜,其實也不過是一瞬之間,弓箭的破空聲剛消失,他已經調轉馬頭,跑了回來,勒住韁繩。
他甚至也沒有戴冠,隻有漂亮慣了的人才有這樣的隨意,隻係了一根發帶。他漂亮得幾乎有了貴氣,也許是五官太端正的緣故,連額邊散發落下來,也仍然如同廟中的二郎神塑像。
“不好了,是平手。”
他這樣笑著說道,看也不看一眼靶子,就把弓扔還給了崔景煜,然後帶著他的火字營的遊兵散勇,揚長而去。
小姐們高踞望樓,看不見場上的靶子,不會知道樓下的一片死寂從何而來——崔景煜射的三個箭垛上,都隻有一支箭。軍中箭垛不精細,所以不會像京中王孫一樣分出內中外環,但他們自有他們分高下的方法。
裴照的每一箭,都射在了崔景煜的箭上。
他破開崔景煜的箭羽,射在他的原位,用這個方式告訴他,我的箭術比你強。火字營雖然沒有軍功,唯一封的一位老侯爺,也是官家製衡之術的結果。
但火字營並非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