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平素玩世不恭的人,偶爾認真說起話來,才真讓人猝不及防。何況他還生得這樣好看,明明是精致到極致的桃花眼,眼尾斜飛,還帶著淚痣,眼中卻並無水光,而是如星辰般亮的瞳仁,是極深的煙黑色,凝神看人的時候,有種連魂魄也要被他吸走的感覺。
饒是淩波和他相處許多日,也有一瞬間的屏息。
但她畢竟是看破情愛的葉淩波,立刻就收回心神,像南方的鳥雀逃出瘴氣,或是沙漠的靈狐從流沙上掙脫。
“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淩波笑著問他:“生得這麼漂亮,是什麼感覺?裴照。”
裴照也笑了。
他身上有種坦然,恰恰是漂亮慣了的人才有的,從來不擔心自己的衣著,也不管自己的姿態表情,就像此刻,他直接用仰在椅子上的姿勢把臉湊過來給淩波看:“那看我這麼漂亮的人,是什麼感覺?”
冬日下午,天色晦暗,室內點燈,是最不好看的時候,這樣的光照在他臉上,仍然光潔得如同綢緞,他的頭顱生得好,像匠人巧手造就的神像,皮膚是緊緊貼在這神像上的,沒有一絲錯誤。
湊得近,他身上就有青草的氣味,淩波知道他多半又是從馬廄來的,讓人想想都有點絕望,生得好看的人,連馬草味在他身上聞起來都像價值連城的熏香。
他坦然地任由淩波看他,從那雙桃花眼,到高挺的鼻梁,總是帶著笑意的薄唇,唇形像一把弓,既精致,又英氣,實在是無可挑剔。
“你母親應該是個美人。”淩波得出結論:“你父親生得好看嗎?”
“應該吧。”裴照懶洋洋道:“我沒怎麼見過他。”
“怪不得西施是浣紗女呢,世家子有時候確實沒有平民百姓好看。”淩波感慨道。
“那是因為百姓人多。市井眾人,多數還在為生計奔波,哪有心思顧什麼好看不好看,都是灰撲撲的……”裴照糾正她。
淩波向來是有點忠言逆耳的,立刻就瞪起眼睛。
“要你教我?我接觸的百姓可不比你少,我還打理著鋪子和莊子呢,可不是什麼不識人間煙火的閨閣小姐。”
裴照立刻就笑起來。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小姐說得對,嗻!”
淩波被他逗笑了。
“你又沒接過旨,怎麼嗻得這麼好?”
“之前宮裡辦了慶功宴,傳我們去參加,傳旨太監也是這麼嗻的。”
“偏你會學這些沒用的東西。”淩波坐在熏籠上,比他高,一邊看賬本,一邊就踢他一腳:“對了,宮宴什麼味道?聽說宮中的黃金肚才是正宗的,海事司上貢,禦廚房年年換新,一點沒有哈喇味。我們民間買再好的都比不上,是不是真的?”
裴照懶洋洋:“我沒吃。”
“為什麼不吃?”淩波問他。
“不想吃。”他道:“不是當時魏禹山把你們堵在路上嗎?我跟著崔景煜來看熱鬨,看完他們回去赴宴,我嫌冷,就直接回營了。”
淩波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就知道你上不了高台盤。多少人一輩子也去不了一次宮宴呢,你倒好,還往回走。”
裴照也不生氣,隻是笑眯眯的,他其實也不像平頭百姓出身,因為老是一副慵懶慣了的樣子,像貓,淩波和他說話,他就說,淩波不和他說話,他就仰在他的椅子上,像個漂亮的擺件,給冬日的下午也增添一抹色彩,連賬本看起來也沒那麼枯燥了。
他懶,淩波卻勤快,一下午不知道處理多少事,好在都是楊娘子進來回話,一會兒是年夜飯的食單定了下來,讓她過目,一會兒是家裡兩個小廝因為搶一樣活計打架,要她裁奪,一會兒又是葉大人的門生送了禮物進來,問要不要告知那邊院裡。
淩波一件件處理得極好,得心應手,裴照在旁邊聽著,還要笑她:“葉小姐日理萬機。”
“你彆找打。”淩波嫌棄地道。
但她其實也知道裴照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提起他父母的樣子,像是都不在了。鎮北軍已經被陸續編入京中衛戍部隊,士兵過年也都可以回家。但他大概是沒家可回,平安坊又被長公主安置到彆處去了。
再怎麼玩世不恭的人,在大年節下,京中的大雪裡,也是想要在自己認識的人家裡烤一烤火的。
所以淩波直接讓他在這待到了天黑,讓外麵傳晚飯,問他:“你沒什麼忌口的吧?”
“葉小姐還賞我晚飯吃,太感謝小姐了。”裴照又開始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