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水中,多謝你……”她自己也覺得赧然,臉上飛紅,所以更要說清楚,因為知道他現在並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那日在水中,也不過是為了救自己的命罷了。於是抿了抿唇,垂眼道:“不必在乎什麼負責的事,我已在籌備做女官,以後……是不需要負責的。”
她說的是,她不預備嫁人了。可惜他並不知道長公主對她的利用,不知道從來不說謊的她此刻也小小說了一個謊,誇大了自己做女官的可能。
她隻想讓他安心,知道自己不會因此纏上他。
而崔景煜也投桃報李,道:“報恩的事都是她們的玩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在意。”
如果說這四年他們還是一起完成了什麼事的話,就是這種隨時可以兩清,老死不相往來的默契。清瀾回家之後就送了重禮到崔家,儘管知道他並不需要。
理清這些,自然該說正事。她於是直接道:“原本不該打擾你的,但聽聞鎮北軍中,有位裴照少將軍,和你向來交好……”
“我和裴照關係一般。”崔景煜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她的眼睛漆黑如墨:“如果你是要問他和葉淩波的關係的話,沒錯,他們關係非常親密,裴照應該是真心喜歡她,隻是囿於身份不能常參加花信宴。元宵節他們就在一起了,桃花宴的時候,葉淩波應該也是和他待在一起。”
他總是不會讓她失望。雖然已經這樣不見麵,但見麵了,仍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桃花宴之後,他受傷了嗎?”她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太諷刺了,尤其是在桃花宴因救她而受傷的他麵前。但她畢竟是葉清瀾,抿了抿唇,仍然說到底:“我找了他一天,找不到他蹤跡。”
“他神出鬼沒,真要躲的話,沒人能找到他的。”崔景煜道。
他總知道她要問什麼,要什麼,但也總是壞心腸地等著她最終說出口。多少年過去,這壞習慣一直改不掉。
明明已經是注定要做俘虜,卻總要最後再給出無望的一擊,與其說是要看她露出窘迫神色,不如說是要連她最後一絲愧疚也乾掉。
果然她就抬頭看他,仍然是二十歲那年的眼神,沉甸甸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人心裡,讓人沒法不替她焦急。
“你能找到他嗎?”她立刻就問。
“哦。”崔景煜這一聲與其說是說給她,不如是說給自己。像是在說:果然還是如此。
但他也問:“為什麼要找他呢?”
他問的其實是找裴照之後給裴照的理由,但清瀾顯然意會錯了。她以為他是在說:為什麼我要幫你找他呢。
正院的鑼鼓聲仍在繼續,如同催上台的鼓點,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一時一刻也耽誤不得,女子最重要的終身大事,一步踏錯就步步錯,而戴玉權的禮已經抬到外院,今天之後,一切塵埃落定,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一個決定的重量。
而淩波從來是她心中的第一位。
所以她看著他的眼睛懇求道:“就當是為了當年的你和我吧。”
都說葉淩波厲害,但葉淩波是最傳統的刀法,話語鋒利,態度堅決,一刀一刀下去,打出來的勝利。不像她,大部分時候是最溫柔端莊的葉清瀾,似乎連蟲子也不會踩死,隻在她覺得必要的時候,一刀捅在你心口上。
鳴沙河大戰結束那天,河水也染成紅色,崔景煜站在刺骨的河水裡,用刀拄地,抬頭看天空,沒有下雪,天空是一種沉悶的鉛灰色,他就在那時候想起葉清瀾。
這四年的戰爭,許多次身陷險境,他卻拚著一口氣,想活下來,想回到京城,想見她一麵。那甚至無關愛恨,隻是一股執念。
他常覺得她欠他的,卻說不出欠他什麼。訂婚退婚,本是兩廂情願。有什麼欠不欠的。
原來她欠他的,就是這樣一個眼神,這樣一句話。
她欠他一個了結。
“好,我去找。”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