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確催促他:“鬼主如何答。”
大祭司看著地上亂成一團的牛毛繩索,陷入了沉默。
早上飲了些酒。
他剛剛拽毛線時,拽錯了線頭,拋反了。
但對鬼主語言的解讀畢竟是他的壟斷業務,大祭司很快反應過來,熟練地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背誦起昨晚島主給他的稿子。
“……鬼主令島主向東方尋一八字為辛醜、庚子、癸亥、乙卯的翁姓女子。”
“此女地支有亥子醜三會水局,天乾有庚辛金生扶日元,娶之者百病不侵,得之者禎祥庇佑,能護我無患島人壽年豐,四海承平。”
島主大悅,當即下令獻上祭品,酬謝鬼主的指點。
一輛一輛拉著人牲的囚車緩緩向祭台駛來,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權貴們端坐在祭台之下,從身後侍從手中接過暖手的金絲炭爐,麵前擺放著珍饈玉饌,源源不斷的美酒被舞姬端著依次滿上。
即便四麵寒風凜冽,但自有奴仆張開羅錦,為他們遮雨擋風。
衡聿端著酒壺玉盞,膝行在案幾之間,為貴人倒酒。
麵前的貴人卻並未看他,反而臉色隱憂,與身側人低語。
“今日怎麼不見崔家的人?”
“你還沒聽說嗎?出大事了!今早島主來遲,就是因為此事。”
“聽聞島主命人將崔家上下一百五十多口人全部關進了海域,連崔實初都被抓了,說是崔家嫡女涉嫌謀逆,島主已動了殺心,欲誅崔老九族。”
“島主怎敢如此!那崔實初可是三朝元老!”
“這你還看不明白?幼主掌政,先斬權臣,那崔實初怕是凶多吉少咯。”
“那可未必,不過人前喊他一聲島主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島主了,崔家背後倚仗的可是綺煙真人,島主區區一個凡人,豈能與修士爭鋒。”
“修士又如何,太清仙尊當年何等高高在上,非梧桐不食,非醴泉不飲,提三尺劍以定四海,如今還不是下場淒涼,可見修士仙人也不是無堅不摧,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
七七四十九根石柱從祭台的十二點方向,五步一立,環繞祭台一圈,每一根石柱邊都站著一名麵罩白紗的殺祭者。
第一批人牲已被綁上石柱。
空氣中寒冬的冷意與沸騰的殺意相互交織。
底下氣氛卻隨著人牲恐懼之下的尖叫哭泣,愈加熱烈。
殺祭很快開始。
第一份祭品是個老人,脊背被剖開時就死了,祈風調雨順。
第二份祭品是個女童,被綁上炮烙活活炙烤,求島泰民安。
第三份祭品是個青年,長相清俊,氣質像個書生,被從腳開始依次向上肢解時,仍咬牙一聲不吭,至屠剝到麵部,他終於忍不住發出淒厲的慘叫。
祝海宴河清。
權貴們頓時爆發出一片叫好之聲,紛紛往祭台上投擲瓜果美酒。
衡聿忍不住向前一步。
身後一隻手拉住了他。
衡聿回頭,對上一張森然的鬼麵。
李真真站在他身側柱子後,整個人隱沒在燈焰與喧囂的晦暗處。
“還不到時候,再等等。”
衡聿握緊了壺把。
那就再等等。
有膽小的宗室少女不忍道:“這也太殘忍了,何至於此。”
她兄長有些驚訝她竟然如此說,嗤笑一聲。
“你這話就無知了,這些人來做鬼主祭品,乃是他們自願,否則他們這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貴人。”
他滿臉橫肉,理所當然道:“你我這樣高貴的血脈,今日都願意圍著他們、捧著他們、給他們叫好,是何等的光宗耀祖,難道還比不上他們一條賤命嗎?一般人想來還來不了呢。”
少女放下漆扇,怯生生問身側倒酒的人:“是這樣嗎?他們都是自願來的?”
再等等。
直至等到第一批人牲被做成肉塊端上供桌。
鮮血滴滴答答從桌上流淌而下,有些分離的筋骨,還在抽搐跳動。
衡聿的視線從鮮血上移開,微笑著給少女斟滿酒盞:“回小姐,是,他們都是自願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