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垂眉,端端正正地跪在堂前,脊背挺得厲害,不肯彎折,像是在無聲的反抗。
薑老夫人將她的舉動儘收眼底,哪裡又不知道她心裡麵在想些什麼。
她知道她是心裡頭還不肯服氣,雖然麵上不說,可現在梗著脖子,一看便知道還是在慪氣。
薑老夫人任她跪著,約莫半個時辰,終見她身形晃了晃。
老夫人又開口問她,“可是累了?”
薑淨春搖頭,回她,“不累。”
那這便是還不知錯。
薑老夫人繼續讓她跪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薑淨春的身形晃動了下,那打直的腰終是彎了下來。
薑老夫人又問她,“可認錯了?”
薑淨春的腰馬上又重新挺了起來。
這一舉動,快叫老夫人氣笑了。
小的時候也不見得這樣擰巴,長大了倒成了牛一樣的脾氣,就是跪昏過去了,隻怕是也不見得會低頭。
這樣的脾氣也不知道是同誰那裡學來的。
薑淨春要同她慪氣,卻好在老夫人今也不是真想要刁難於她,否則她就算是跪昏了過去,也要繼續跪。
老夫人沒再逼她認錯,卻開口道:“你覺著你沒錯,無非是覺樓家小姐先冒犯你在先,你不過是回擊於她,能有何錯?”
今日的事情,身邊的嬤嬤早就已經同她說明白了。
老人的話在夜晚帶著幾分輕緩,幽幽緩緩被送進了薑淨春的耳中,她又聽她道。
“你說她推了你,可有旁人見得?可她說你推了她,所有人都知道了。”
“事是做給旁人看的,既已發生她摔下台階的事,又有誰會去相信你說的話呢。”
“你說你沒錯,可你有證據嗎。”
薑淨春被老夫人的話質問的啞口無言。
她執拗地不肯認錯,可是在旁的人眼中看來就是無理取鬨。
她說,“祖母是嫌我給薑家丟臉了嗎。”
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悶,跟她擰了一個時辰,跪了一個時辰,都不肯低頭,可卻在這個時候軟了下來。
薑老夫人看著眼前跪著的薑淨春,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想起了從前的事。
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受了不少的苦,在南方的那段日子過得太難了,薑老爺死後,她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長大,穿不暖吃不飽。
一碗飯被分成了四分,母子四人,她一個大人卻吃得最少。
那個時候餓得太厲害,薑老夫人的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壞了,現在日子好起來了,爛掉了的胃也不曾好,有時候疼得受不了,直倒酸水。
胃疾犯了的時候,老夫人飯吃不下,粥喝不下,窩在房中難受得連淚都止不住流。
旁的小輩,最多也就問候她兩回。
可有一次她胃病發作,回了裡屋後卻見到一丁點大的薑淨春端了碗粥在房中等她,她疼得不行,沒心思去理會她。
可七八歲點大的小孩,跑到了床邊,伸出一雙小手給她揉著肚子,她疼得沒有好臉色,想要趕她走,可她卻就這樣執拗地留在這裡,看著她喝下了粥才肯離開。
老太太想起來了,這孩子一直都是這樣執拗的。
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她其實挺喜歡這個小孫女的,旁的小輩懼她怕她,但天冷肚疼時,唯有薑淨春願意往她這個老太婆身上湊。
年紀大了,便總是喜歡去回憶從前的往事。
燭火搖曳,老夫人恍惚回了神來。
薑淨春問她,是不是嫌她給薑家丟臉了?
她回道:“我的意思是,下次被人欺負了,打回去可以,背著點人。”
薑淨春以為,樓妍妍推了她,她也推了樓妍妍,這便是扯平了。
她被她母親嬌慣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以為這世間就是黑白分明的,以為每個人都會站在她的身邊,聽她的解釋。
可實際上呢,總是事與願違。
薑淨春懷疑自己是有些聽錯了,她錯愕地回過了身來,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處,老夫人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自不需再忍。可彆人若同你陰著來,你明著打回去,豈不是吃了大虧。”
她的語氣雖聽不出什麼情緒,但薑淨春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麻溜起身,想往她身邊去,可卻因為跪久了腿麻了摔倒。
老夫人下意識想要起身,但還是忍住。
她看著薑淨春踉蹌爬了起來,跑來了她的身邊。
眼中含笑,可還是不鹹不淡輕斥她一句,“沒規矩。”
薑淨春知她是嘴硬心軟,沒臉沒皮湊到了她的跟前,她說,“祖母,我曉得錯了。”
方才還打算往這跪個不死不休,現下嘴臉換得倒快。
薑老夫人看她變臉如翻書,雖是覺著有趣,可還是沉了聲道:“這回有你表兄幫你,因世人皆愛重他,可他也不是次次都會幫你。”
薑淨春道:“我今日沒想給表哥惹麻煩的,我不曉得他會來”
她不知道顧淮聲今日會來薑家,若知道的話,她便不去打那老舍子馬球了。
老夫人卻不在意這個,“算得什麼麻煩,於你而言天大的事,於他而言,不過爾爾。”
不過是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顧淮聲不會作壁上觀。
雖他待薑淨春確實麵冷,但心卻沒那樣狠。
不過那又如何?他待她最多卻也不過表兄妹之情,再多的,也沒有了。
薑老夫人年紀大,看了這麼些年,什麼看不明白。
她道:“你同你表兄不是一路人。”
一個心思深沉,一個心思淺薄。
怎麼能走到一起去。
“祖母也覺得我和表兄沒有可能嗎?”薑淨春仰頭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