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簡也是當年陳贇收養的孤兒,當時中原混戰,戰事激烈。在此裡,又起了幾次蝗災和水災,餓殍遍野。不僅僅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就連好些世家大族也承受不住源源不斷的天災人禍,遷徙到相對更太平一些的吳楚。
亂世亂世,不亂的話也不會被稱作亂世了。
流民南下的道路上,也不安寧。不僅僅有各種打家劫舍的盜匪,還有源源不斷的戰事。戰事雙方對陣,不管輸贏,見到南下的人,從沙場上撿回一條命的兵士,放開手腳搶掠。上頭的將領默許此事,也不阻攔。仍由兵士們亂來。
搶掠這種事,必定會伴隨著殺戮。
楊之簡就是在南下的路途裡失去了雙親。被陳贇救下,帶在了身邊。
晏南鏡也是差不多的處境,兩人沒有半點血緣,卻和親生兄妹無異,甚至因為相同的過往,所以楊之簡對她比平常的親生兄妹更加親厚。
楊之簡記得她剛被帶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養父陳贇抱她回來,眉頭緊皺。高燒幾日夜,各種手段,甚至祝由的辦法都用過。都依然沒有退熱,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孩子怕是救不回來了,但有一日清晨,人醒過來了,隻是醒過來之後不記得怎麼說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當時她身上佩戴著個桃符,桃符上刻著‘知善’二字,就用來做了她的名字。
幾天幾夜高燒不退,幾乎傷到根本。楊之簡記得當年晏南鏡療養了許久,才緩緩恢複過來。
楊之簡仔細打量她,見著她臉色尚可,又去看她的雙手。見到她雙手依然白淨,指甲平整泛紅。這才勉強放心下來。
“無事就好。”
楊之簡見著她一切安好,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這時候,門口那兒走出一個人,身量頎長,麵容婉秀又鋒利。
“阿兄。”她看了一眼門口。楊之簡也看到了,眉間微蹙,嘴唇抿緊。不過很快,那不悅的神色消弭乾淨,眨眼的功夫又換上另外一套神情。
楊之簡對身邊的晏南鏡安撫的笑笑,手按在腰間長劍上,大步走上前。
“楊公安好。”齊昀抬手便向他行禮。
楊之簡稍稍看了幾眼齊昀,隻是幾眼,眼底裡生了幾分驚訝。
荊州地處關隘,哪怕不是十分富庶,但也是奇才雲集的地方。他在刺史府中見過不少人。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承認,麵前人的確神清秀骨的風韻。就是在刺史府中,也是極其少見。
“我當不得一聲‘楊公’。”
“楊使君。”齊昀聞言,又換了個稱呼。
楊之簡笑笑,“聽聞兩位郎君尋我?”
知善給他的書信裡,提過自己對於那兩位不速之客身份的猜想,他今日一見,對於眼前人的身份有了自己的猜測。
“原本是沒這個打算,後來誤打誤撞到了這裡,想著已經叨擾了府上。還是見見主人親自道歉才好。”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若是不知前情,倒是當他是個禮法人了。
楊之簡神色不動半點和他周旋,“郎君言重了。”
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往門內去。
“盜匪的事,我已經聽知善說過了。如果沒有兩位郎君出手相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楊之簡說起這件事來,滿麵的感歎,“這事我還要謝過郎君。”
他說著,看似不經意的問,“還未請教過郎君尊姓大名。”
齊昀神色和方才一樣,淺笑道,“我姓齊,單名一個昀字。”
說著伸開手掌,在上麵寫了個字。
楊之簡心頭一震,猜測是一回事,當猜想坐實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齊昀他當然知道,占據三分之一天下的齊巽長子。齊氏祖上,曆代入仕。隻不過比不上那些百年簪纓的高門大族,族中雖然一直有族人做官,但並不是什麼顯要位置。在上兩代裡,出了不錯的人才,做了中郎將。又趕上了天下大亂,開始的時候還一心為公,甚至為了朝廷戰死沙場。
但是為忠而死的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撫恤。齊氏一門少了頂梁柱,曾經日子艱難過十幾年。齊巽長成之後,朝廷封他武職,但他沒有祖父和父親那樣一門心思為朝廷儘忠,轉而謀求其他。
借著祖父父親留下來的餘蔭,還有自己的本事,硬生生的占據了以齊地幾郡。逼迫朝廷封他為侯。
相比較父親,他長子的名號倒是比他本人要沉寂許多。
楊之簡聽說過,齊巽曾經和個諸侯交戰,相持不下的時候,曾經派過他當時才十歲的長子前往敵營商談各自退兵之事。
十歲的童子,哪怕提前元服都不行。原本就不該呆在大營裡,竟然還被親生父親派去敵營。
楊之簡聽同僚這麼一說,隻當時以訛傳訛,並不覺得是真的。
現如今人就在他麵前,楊之簡比方才更仔細的端詳了下麵前的人。
刺史府裡的人,就算是端詳人,也是不動聲色的,不會叫人察覺。
對於男人來說,齊昀長得太過精致了些,眉眼過於分明,以至於細看的時候,會有刀劍般的銳利鋪麵而來。
楊之簡袖中的手摩挲了下,在路上就焦灼的心,這會兒更是焦急。
他狀若無意的換了步子,把身邊的晏南鏡整個的都護在自己身後。
齊昀笑了,“使君不要擔心,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既然敗了,那自然是技不如人。不會遷怒於婦孺身上。”
這話說得漂亮,完全挑不出任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