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十年過去,他的模樣竟與從前彆無二致,一樣的端嚴若神,若霽月洗雲。
隻是他周身的氣勢變了些,冷淡而強勢,讓人望之生畏。
隻匆匆一眼,施令窈不敢多看,好在她們所在的雅間與樓梯間有回繞廊柱佇立,擋去了大半視線,她暗自慶幸,連忙繃緊腰腹往後退,還沒忘了把謝均晏也一起拉了回去。
“你阿耶怎麼會來這兒……”
謝均晏也有些意外,今夜阿耶讓人回府傳話,不回來用膳,他才想著與弟弟一塊兒來找阿娘用晚膳。
他以為阿耶會在衙署裡處理政事,沒想到,卻在這兒遇見了。
謝均晏安撫著有些不安的母親,輕聲道:“阿耶沒有注意到我們,阿娘不必擔憂,待會兒我們從另一道門出去就好。”
施令窈正想點頭,卻聽得外麵響起一聲意外的‘阿耶’。
是小寶的聲音。
門外,謝均霆抱著大包小包的點心和三串糖葫蘆站在樓梯上,和風度翩然的首輔爹兩兩對望。
謝縱微輕輕皺了皺眉:“均霆,你怎麼在這兒?”
他的視線落在少年懷裡的那堆點心和那三根糖葫蘆上。
三根。
謝均霆被親爹那頗具威懾力的幽深目光看得頭皮發麻,哼了哼道:“就許你來吃飯,我就不能來吃點兒好的?”
跟隨在謝縱微身後的眾人麵麵相覷。
早知道首輔大人家裡有個紈絝愛惹禍的小兒子,但眾人見父子倆見麵還沒說上兩句話就開始劍拔弩張,一時間都有些尷尬。
謝縱微看著小兒子虛張聲勢的張揚模樣,語氣平和:“當然可以。隻是我要提醒你,明日一早你們須得隨我一同出發,不要誤了時辰。”
他瞥了一眼少年捧著的東西:“吃得這麼雜,均霆,我很擔心你明日能不能如期出發。”
“還有,均霆,你一個人能吃完三根糖葫蘆嗎?”
男人說話時聲音不疾不徐,卻又帶著一股敲冰戛玉的冰涼,聽得謝均霆心頭一緊。
他下意識揚高了聲音,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壯膽:“阿耶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口比較好……”
後麵的話卻在謝縱微瞥來的冷淡眼神中默默消音。
其實說和友人一塊兒來這兒吃飯就好了,但謝均霆怕他盤根問底,要是提出見一見那幾位友人,不就露餡了?
“阿耶。”
有一英秀少年從眾人身後走過來,瞬間將他們的注意力給引了過去。
謝均霆暗暗鬆了口氣,他頭一回發現兄長的聲音猶如天籟。
謝縱微看向長子:“難得見你們兄弟倆約著在外邊兒一起吃飯。”
語氣淡淡,聽不出多的情緒。
謝均晏微笑著微微頷首:“趕巧罷了。我們想著明日出發去驪山,人多事雜,不好麻煩彆人,提前備上一些點心也是好的。”
他看了一眼弟弟緊緊攥著的三根糖葫蘆,笑容不變:“祖母近日胃口不大好,均霆看在眼裡,怕也急在心裡,看著路邊有人在賣這糖葫蘆,便想帶一根回去給祖母她老人家也嘗嘗。阿耶可要試試麼?”
一番話滴水不漏,謝縱微身後的人不由得讚賞地望向迥然超群的少年。
好竹出好筍啊。
謝縱微收回視線:“不必。早些回去吧。”
兄弟倆齊聲應是。
目送著謝縱微與其他人進了雅間,謝均霆瞥了一眼守在門外的侍衛,心裡焦急,卻被兄長拉著往樓下走。
“走吧,早些回去給祖母請安。”
謝均霆不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又不好明著問,擔心引起站在門外侍衛的注意,隻好順著他的話往樓下走去。
眼看著謝均晏直直就要往馬車走去,謝均霆急了,又不得不壓低聲音:“阿娘呢?咱們就不管阿娘了?”
謝均晏淡淡睨他一眼,眼神裡含著顯而易見的嫌棄。
馬車簾子輕輕一動,露出一雙靈動的眼。
“大寶小寶,快上來呀。”
阿娘……?她什麼時候跑到馬車上去的?
謝均霆暈暈乎乎地上了車,施令窈被他用那種‘阿娘你果然是桃花精’的眼神看著,有些無奈地擰了擰他的麵頰。
“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我之前訂座的時候便選了那間連通了另一方樓梯的雅間,不會引人注意。”
謝均晏語氣很淡,謝均霆哼了一聲:“看來心眼子多也是有好處的。”
“的確。”謝均晏讚同地頷首,“總比不夠用來得好。”
謝均霆差點兒蹦起來打他。
餘光掃過施令窈,卻見她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均霆頓時心疼壞了,阿娘肯定被嚇到了吧?
“阿娘,您在想什麼呢?”
兒子的語氣過於溫柔了,施令窈無意識間把自己的心聲給說了出來:“我在想,之後不能再叫他老王八蛋了……”
怎麼十年過去了,謝縱微一點兒沒變,還有越來越讓人怦然心動的本事?
難怪能招那麼多桃花……
她猶在出神,雙生子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好在孩子們都很體貼,沒有繼續追問。
在臨彆時,謝均晏握了握母親柔軟的手,道他已經派人往江州去了,讓她放心。
耶娘為什麼要帶著弟弟回到汴京,姐夫遠調是否又與謝縱微有關,施令窈並沒有向雙生子問起這些事,在她眼裡,雙生子雖然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但還是兩個孩子。
這些沾染了沉重意味的事情留給她自己去了解就好,沒必要讓他們插手。
再等一等,她隻要再耐心地等一等。
還不知道弟弟已經在前往汴京路上的施令窈點頭笑了笑,分彆抱了抱雙生子,騎馬的時候不能貪快之類的事叮囑了一大堆,見兩個孩子都乖乖點頭應下,這才轉身回了小院。
馬車又咕嚕嚕往謝府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