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壓壞了五樓用來放花盆的鋁合金架子,那架子螺絲鬆掉半邊,放在上麵的四五個大花盆排著隊往下砸,砸壞了四樓的晾衣架,壓斷了塗芩家的遮陽棚,最後這一堆東西一起攪合成一團,砸到了樓下的車上。
那輛車當場尖叫,然後暴斃。
小區群裡熱鬨得仿佛春晚,他們小區有一大半都是多層建築,沒有禁止在外牆裝置物架的規定,很多幢多層都出現了他們這幢的問題,墨市多年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雪,這次壓垮了好多置物架,樓下都是此起彼伏的車子報警聲,小區群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車損險這種情況要怎麼賠了。
又說小區中心位置的電動車車棚也塌了。
又有人轉墨市新聞,一場大雪,讓墨市的大年三十充斥著交通事故,高空墜物,滑倒摔傷,凍裂水管等等等等天災人禍。
塗芩拿著手機猶豫了老半天,還是決定下去看看自己的車。
墨市這幾年冬天從來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雪,她對這些事沒有概念,先上網查了一下下雪天車子停室外需要做哪些事,在一堆注意事項裡找了自己能做的,全副武裝地下了樓,手裡還抱著一堆乾毛巾打算包一下車燈。
她的停車位離五幢有段距離,不靠近樓,上空也沒什麼樹,不用擔心被砸,隻是走過去那段路有些艱辛。
接近午夜,小區路上除了積雪滑落砸在地上的悶響和偶爾響起來的煙花爆竹聲,靜謐得能聽到雪片落在防水衣上的聲音。
路上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雪,有些雪被淩亂的腳印或車輪子壓過後臟兮兮地變成了水窪,積了一層薄冰,踩上去又冷又滑。
塗芩低頭避開那些水窪,挑著乾淨鬆軟的積雪走,走得專心致誌。
還有些緊張。
主要怕摔跤弄臟,小區停水了,她不想臟兮兮地熬到大年初一。
腳下能走的積雪東一塊西一塊地堆在路上,塗芩跳了幾步突然找到了踩路邊方磚的節奏感,從來不喜歡雪的她在這樣安靜的夜裡,錯落的跳躍裡,莫名地多了一絲愉悅。
所以,當她下一個跳躍猝不及防地跳到一個男人麵前,抬起頭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腦子裡閃過了一個詞。
宿命。
還是帶著跳躍過後加快的心跳以及漫天飛舞雪花的,特彆有氛圍感的宿命。
甚至那一瞬間,天邊還炸開了幾朵非常漂亮的煙花。
她作為一個從不寫愛情小說的網文作者,都覺得此情此景不說一聲新年快樂都對不起這氛圍和環境。
不過下一秒,她看到那男人蹙了一下眉,抬手把她往旁邊拉了一下。
樹上一大塊積雪帶著折斷的樹枝砸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而他們,站在了水窪裡。
塗芩:“……”
她買了兩三年一次都沒有穿過的雪地靴,居然是不防水的。
腳底迅速蔓延上來的寒冷讓她從那一瞬間的宿命感裡回過神,先找了個乾淨的雪堆站穩,剁了剁腳背的積雪,跟男人說了一句謝謝。
“這種天氣出門儘量走中間,兩邊容易有東西砸下來。”男人說了一句,跟她點點頭,轉身準備走。
他居然沒有跟她說這種天氣最好不要出門,他默認她這種天氣出門肯定是有要緊事。
他也沒問她這種天氣出門到底有什麼要緊事,因為每個人對要緊事的定義標準不同。
這種善意的,沒有越界的溝通讓塗芩覺得舒服,所以她叫住了他,她說:“哎。”
男人回頭。
其實他有些狼狽,臉頰上有塊瘀青,頭發半濕地耷拉在額前,黑呢外套看起來也不應該是這種天氣穿的,路燈和積雪的映襯下,他那件外套濕得都散發著毛茸茸的反光。
不過臉色倒是比之前看到的那兩次好,起碼應該是沒有發燒的。
在除夕夜,他這種樣子和她大半夜抱著毛巾在小區路上跳來跳去的樣子,都不是一個有正常家庭的人該有的樣子。
“那個……”塗芩指了指五幢的方向,“你是要去五幢嗎?”
他走路的方向應該是要去五幢。
“嗯。”他回答,在鵝毛大雪下麵很自然地站著,耐心地等她下一句話。
“小區停水了。”塗芩說,“你最好去買點飲用水再上去。”
她想起了那天她隨便瞥了一眼看到的毛坯房,不知道另外兩套是不是也是毛坯,因為他這個樣子,像是想要找個地方洗個澡隨便糊弄一晚上的。
在大年三十這種日子。
而且還停水了。
太慘了。
男人明顯頓了頓,表情有瞬間的空白。
真的太慘了。
“從東門出去,街對麵有個快捷酒店。”塗芩給提供方案,“今年新開的,還算乾淨,可以對付一夜。”
雖然也很慘,但是好歹酒店裡麵有熱水。
男人空白著表情:“我沒帶身份證。”
塗芩:“……哦。”
旁邊又有不知道什麼東西因為積雪的重量壓斷了,嘎吱一聲砸地上一聲悶響。
然後,安靜的世界像是被打開了某個開關,整個天空都因為突然綻放的煙花變亮了,雪花在亮光裡旋轉著飄落,落在兩人的頭上。
十二點了。
送走了這個暴雪的除夕,迎來了同樣暴雪的大年初一。
兩人在火光和硝煙裡對視著,男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左手:“謝齋舲,書齋的齋,舲船的舲。”
上一本小說正好查到宋代船舶資料的塗芩很快就知道了這名字的意思。
齋舲同齋艦,指的是有窗戶的大船的意思。
為什麼會有人的名字叫大船。
“塗芩。”她也伸出右手,“黃芩的芩。”
兩人手都是涼的,交握在一起,很有禮貌地晃了晃。
按照正常人交往的進度,他們見麵第一次就應該要交換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