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大理寺的牢房,便與刑部不是一個味道了。
此處關的多是政治罪犯,也可能是文官黨同伐異,爭鬥的結果,就還有起複的機會。
由此牢房也乾淨的多,牢房中小吏對待犯人也客氣的多,免得在牢中結怨,一旦人家官複原職,再來找他們的麻煩。
嶽淩同樣深入了牢房,隻是不同的是,還帶了壇酒。
坐在牢房之外,嶽淩在地上擺了兩隻小碗,斟滿了酒,將一碗遞到鐵欄杆之內。
牢中之人聽到動靜,循聲望來,微微一怔,而後便坦然一笑,挪動著腳步,來到欄杆後,與嶽淩對坐。
拾起酒碗,一飲而儘,“嘶,好酒,好久沒沾過酒腥了。”
須發皆白的老武夫,臉上道道溝壑,隻有眼中還有些光亮。
“嶽家小子,殿下給你升了什麼官?”
見賈代化如此熟絡,嶽淩也不得不感慨,這酒還真是男人之間社交最好的催化劑。
“同僉樞密院事,宣武將軍。”
賈代化又是一怔,“竟然不是進爵,殿下待你不薄啊。”
嶽淩笑笑,同樣飲了口酒,“殿下待你也不薄,謀逆大罪,也沒取了你的性命。”
賈代化歎了口氣,“確實如此。”
挑了挑眉,賈代化又道:“小子,你總不能是來氣我的吧?就是來炫耀一下你擢升了?彆忘了,我可是一等將軍,京營節度使!”
賈代化果然是武夫脾氣,嶽淩擺了擺手道:“曾經,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見賈代化吹胡子瞪眼,嶽淩又笑著道:“我倒不是來氣老將軍的,是來告訴老將軍一件好事。”
“好事?”賈代化疑惑道:“難道殿下能許我出去?”
嶽淩搖了搖頭,“不是,今日寧國府大婚,老將軍馬上就有重孫媳婦了。”
“一群不肖子孫,倒像是他們能乾出來的事。”
賈代化冷笑了聲,又道:“今日我沒心情,你改日再來戲弄老夫吧。”
嶽淩趕忙又為賈代化續了一碗酒,“我從王長史那來,他說有名喚做杜恪的康王府謀士,曾與老將軍一同去圍秦王府?”
說起正事,賈代化眸光一凝,思慮道:“正有此人,當時我發覺秦王府是空府,欲要儘快趕往宮城,他卻阻攔我,貽誤了戰機。”
嶽淩道:“可我聽聞投降了的康王府親衛說,康王在得知我們入城時,就放出命令,傳你們來城裡支援了。”
賈代化聞言一驚,“我自始至終沒接到什麼命令,難不成是有人攔下了?”
嶽淩點了點頭,“而且,秦王府親衛自入城後,一直由我統領,從未攔截到消息傳出。便是用箭矢,用信鴿,諸多辦法可以傳到城外。”
“有人攔下了康王的命令,本就不想我去支援?”
“還有,王長史根本不知道這回事。還陪老將軍一同去攻城了,隻有杜恪走脫了,如今還不知下落。”
賈代化搖了搖頭,“想不通,為何不想康王謀逆成功呢?”
嶽淩又道:“據賈赦的供詞說,杜恪是建議康王通蠻,叛回京城的幕僚,不可能不知道康王還有蠻人為底牌。再有老公爺為外應,實是有很大幾率成功的。”
“由我猜測,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想讓秦王殿下上位後,大搞血腥屠殺,連坐罪過,處死老將軍,肅清京營,剪除四王八公一脈的勢力,儘數貶黜與康王有牽扯的文官,弄得京城動蕩,人心惶惶。到那時,邊關定也受牽連,北蠻再攜勢來攻,便就成了內憂外患,國將不國。”
“隻是我想不通,為何吐吉可汗可以舍得將兀良哈族人都派來京城送死。”
賈代化想了想,道:“這倒是也能說得通,兀良哈族人最是好戰,也最不好控製。軍隊中勇猛自然是好事,但要是服從不了軍令,那隻會添亂。”
嶽淩想了想自己宣武門下臨陣之時的情景,也很是同意賈代化的話,“老將軍說的有道理。”
思慮了半響,嶽淩又道:“老將軍以為,在老將軍的號召之下,就會有幾千的京營士兵,來入城隨著老將軍造反嗎?”
賈代化心裡又是一震,“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嶽淩道:“隻是說老將軍不覺得這次調兵太容易了些?調兵,總也得有樞密院的手令吧。老將軍不需手令,就這麼大張旗鼓的領兵進了城,是不是也有人在其中行了方便?要知道,像老將軍這般京營士兵反殺入皇城的,自五代十國之後,可就不多見了。”
賈代化驚得雙眼都瞪大了,“你說,這是有人特意為老夫設了個局?”
“或許也可能不是為老將軍設的,隻是老將軍鑽進來了而已。反正,我向來不吝以最大的惡意來猜疑同僚。”
嶽淩緩緩起身,順手將酒壇也拎了起來。
“若是老將軍想到什麼線索,可再遣人來尋我,就不久留了,告辭!”
賈代化沉吟一陣,忽得道:“誒,這臭小子,你倒是把酒留下來啊?”
一直向外麵望著,卻不見嶽淩再折返,賈代化拾起酒碗,舔了舔碗沿,心底默念道:“這小子,果然是個妖孽,也難怪秦王會重用他,誰敢想樞密院有內鬼?而且他還要我幫他尋,我還不得不幫他。”
“一但有,我便得了戴罪立功的機會,他亦是大功一件。可到底會是誰呢?”
“他娘的,這小子怎麼就不是賈家的子弟呢?”
……
自大理寺出門,嶽淩是徹底的神清氣爽了。
對往後的事有了思路,也可與秦王彙報些工作進度,再讓秦王遣更多探子去邊關查探,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想著秦王府親衛的死傷,嶽淩的內心愈發堅定了:“蠻人?我當親手將其屠滅。”
嶽淩撇了撇嘴角,便往府上走著。
此地離府上並不遠,路過沿街的鋪麵,聞見一股包子味兒,嶽淩確也是有些餓了。
用紙袋包了幾個肉包子,嶽淩一麵咬著,一麵繼續趕路。
又路過一處街巷時,便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正蜷縮著身子躲在牆邊,瑟瑟發抖,更是光著腳連鞋也沒有一隻。
朝霞映天,很快便就入夜。
京城秋天的夜晚,涼風習習,可不是這姑娘穿著單薄衣裳便能受得住的。
見著的確有些可憐,而且那姑娘瞧著年歲也不小了,不知怎得落了個流落街頭的下場。
如果頭上插個稻草,倒可能是有人家一年到頭收成不好時,將女兒帶出來買作丫鬟的,由此少一張嘴家裡能減輕壓力,女兒也能活命,在此世很是常見。
但這個姑娘頭上並沒有。
嶽淩走近她身邊,問道:“你怎麼了?”
小姑娘一抬頭,警惕的與嶽淩的眼神相對,再又盯上了嶽淩手裡的包子,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
“餓了?這個給你。”
嶽淩將手中的包子遞出手,片刻又收了回來,掰了一半,自己咬了一口,又遞了出去另一半。
小姑娘眸眼動了動,捧著半個包子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