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一共四場,第一場乃正場。
榜上有名後,可直接參加府考;也可參加接下來的初覆、再覆、末覆。兩者區彆在於繼續參加的考生,名列前茅,尤其第一名案首可以得嘉將,無須再一路考至院考,照例“進學”,獲取秀才功名。
要知道獲得秀才功名,得一路過縣試、府試、院試三關。
“多謝榮公。”高鳳發自肺腑行禮道謝。
“但我醜話也說前頭,你彆想著受昌平照拂,又琢磨自己的自尊心。”崔恩侯叉腰,麵色沉沉:“多少窮酸女婿黨都這種心態,嶽父一出事就琢磨著暴斃自己的妻子。所以你要是翅膀硬了敢背主,我殺了你高家三族,皇帝都不敢拿我怎麼樣!”
此話一出,周遭當即帶著淩厲的殺氣。
崔琇默默捂住了自己嘴巴,昂頭看看淡然的崔瑚崔琮,又偷偷瞄了眼更為淡然的崔千霆,努力自我心理建設:嗯,正常的!伯父是超品國公爺!伯父他手握兩塊丹書鐵券呢!
隻要不通敵叛國,殺個人滅個門,也……也不是什麼大事。
對吧?
竭力讓自己露出見過世麵的淡然眼神,崔琇看看高鳳。
就見人神色也淡然,隻不過雙膝跪地,說的真摯無比:“謹遵榮公教誨。”
崔琇:“…………”
榮公:“…………”
瞧著似乎挺虔誠的高鳳,崔恩侯揮揮手:“起來吧。反正我不看你怎麼說,隻看你接下來怎麼做。”
說罷還喊了俞嬤嬤,示意人把高鳳安頓到客院去。
目送著高鳳背影離開,崔恩侯眼疾手快拉著兩個正經考生,打算轉移焦點:“現在就咱們自家人,我跟你們說第二題原題,我做到過。”
崔千霆坐下喝口茶,涼涼道:“你當年帶著武帝爺禦批在我眼前還顯擺過。”
冷不丁聽到這話,崔瑚崔琮震驚。
崔琇聞言已經頗為嫻熟,乾脆抬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免得自己失聲尖叫出來,發出讀書郎的羨慕嫉妒!
崔恩侯掃過三個震驚的崔家苗苗,止住自己對過往的回憶,言簡意賅訴說武帝的解題思路:“名,是農民的民。百姓吃飽喝足有田地,才有禮才有法。否則為什麼大旱年景,流民敢豁出去鬨事鬨步伐,易子而食,難道他們不知道殺人犯法嗎?”
萬萬沒想到還有這個破題思路,崔琇回憶自己腹稿文章,憂傷垂下腦袋。
答偏了。
但……但武帝爺除卻偏心眼一點,在治國治世方麵還真是明君,讓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同樣如此感慨的還有崔瑚和崔琮。
哥倆齊齊看向崔恩侯,又扭頭看看崔千霆,眉頭緊擰成川。
同樣崔鎮的兒子,為什麼武帝爺就……就偏疼崔恩侯啊?
渾然不知自己被腹誹,崔恩侯說著忽然一叉腰:“瑚兒你名字就是答案啊,想當年皇子奪嫡,朝政亂鬥,皇帝叔叔老了也有些老毛病,所以你祖父就交了兵權,乾脆閒賦在家催生。”
“你滿月那天,武帝爺親自來賀,說給你賜名為瑚。”
“這話一出,你祖父那個眼神咻咻亮的。”
被點名的崔瑚納悶:“我不是宗法祭祀的禮器?您說取這個名,是為告訴某些人嫡長子繼承製。”
崔恩侯瞧著親兒子眼神瞄著崔千霆,也跟著看向崔千霆,傲然回道:“這隻是其中一個方麵。你是盛黍稷的禮器。黍稷就是農作物啊!”
頓了頓,崔恩侯哈哈哈大笑:“你也是答案在身邊不會。”
“果然隨爹,爹心理平衡了。”
崔千霆聽得猖狂的笑聲,哢嚓一聲捏碎了茶盞:“崔恩侯,有你這樣的爹還真是崔瑚的福氣。”
聽得茶盞落地發出的脆響,崔瑚趕忙給親爹使眼色:“有您真是我福氣。”
崔琇也按捺不住,仗著自己人小,此刻無人關注,偷偷點頭。
有這樣的大伯也真是福氣哦。
考到原題也不會按著八股格式寫,考完對答案倒是積極的!!!
嘚瑟的崔恩侯迎著後輩凝重的神情,弱弱止住笑聲,委屈:“我也有好的方麵啊,要不是肚量大,哪容得了你們這幫孽障。”
崔千霆將手中的碎片一點點的用指腹捏壓成粉末,威脅顯而易見:“不想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最好給我閉嘴。因為你皇帝叔叔的好兒子出這道題目,恐怕像借著你將民為本嚷的天下皆知,讓世人讚譽他!”
不敢去看那紛紛落下的齏粉,崔恩侯反手摸了摸自己脖頸,乖順無比:“這叫家族底蘊。憑什麼文官有家族底蘊可以私藏,我有點武帝偏愛就得嚷得天下皆知?就我這個記憶,忘記這個題目,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聽到一如既往厚顏無恥的話,崔千霆視線掃過崔瑚崔琮,又垂首看看崔琇,麵色凝重:“以他們今年的答卷,恐怕榜上無名。”
尤其是崔瑚,好不容易碰到一題會的。
他揮筆寫——
油菜花全身是寶。
炒菜入藥榨油賣;
飽腹救人還賺錢;
賽過黃金萬民樂。
就算考官務實派,那也隻能容忍打油詩,可崔瑚連最基本的韻腳都沒押!
“多少人考了三四回才榜上有名?”崔恩侯護犢子:“反正我崔家兒郎都還年輕,慢慢考,不急。明德帝既然有雄才大略,就讓他自己布局唄。我崔恩侯憑什麼給他當利刃?”
崔千霆擰眉:“不怕崔家不順帝王心意,真的敗了?”
聞言,崔恩侯笑意一斂,定定看向自己疼愛的崽和侄子們,麵色凝重了些,似端起了家主的威嚴,道:“崔家敗了就敗了,你們沒必要琢磨恢複祖上榮光。想想啊那些琢磨榮光,琢磨世世代代富貴的,個個差不多喪心病狂,成為毫無人性的瘋子。”
“比如說科舉世家,前朝末年那皇帝昏聵,多少狗屁讀書人為了自己的家族,無視百姓流離失所受苦受難,辭官回鄉?還瞎扯什麼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簡直就是自私自利給自己添個金而已。”
“等太、祖爺趕跑了賊寇,打下了江山,又一個個冒出來扯為國為民了,搶著要當官。”
聽得這帶著對科舉世家厭惡的話語,崔琇再一次捂了捂嘴。
“所以你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子孫自有子孫愁。”崔恩侯含笑:“咱們就富貴一天是一天。反正這道理是我祖父,也就是開府國公爺說的。我爺爺說了崔鎮有馬革裹屍之心,就隨他;所以也隨我不想讀書,公平的很。”
說著,崔恩侯回眸瞪眼崔千霆,帶著些仇怨:“你爹崔鎮也隻是個二代而已!我祖父創下的榮國府,他容我敗家。”
崔千霆瞥了眼眉飛色舞,帶著炫耀的崔恩侯,慢慢的掏出手帕,把指腹殘存的粉末一點點清理掉。
崔恩侯瞧著動作帶著殺氣,仿若在掐他脖子的崔千霆,後退兩步,像是找到了安全距離,才出聲:“本來就是祖父說的!你爹也沒反對啊,否則他早就抓著我訓練了。”
上書房讀書可苦了,每日寅時早讀,卯時開課,午時下學後去武道房。隻在各大節日休沐,一年算下來才十天假期。
像他身份是太子伴讀,雜七雜八的各種課程就更多了。可他愛翹課就翹課。
崔鎮當初還當過武師,踹皇子龍孫下河學鳧水,威逼皇子抓雞殺豬練膽練刀工,槍、刺皇子……總而言之把皇子當兒子訓,當士兵訓,逼得皇子們個個武功大成,也沒逼過崔恩侯。
仿若把他送給皇帝叔叔,沒他這個兒子一樣!
沒想到崔恩侯竟然還敢怨懟親爹,崔千霆克製不住拍案而起:“父親不逼著你訓練,那不是因為你每次都嚎嗎?嗷嗷嗷的,跟狼嚎一樣,還往武帝爺身後躲。你們三個人吵吵鬨鬨的,多少人暗地說你們嚴父慈母幸福一家三口?你怎麼有臉怨父親對你不嚴?”
崔恩侯看著簇著火焰的崔千霆,目瞪口呆:“嚴父慈母?”
崔瑚崔琮冷不丁聽得如此勁爆的消息,偷偷的牽著崔琇往角落裡躲。
崔琇:“???”
崔瑚在人唇畔比劃了一下:“他們又得掐起來了,車軲轆到底誰偏愛誰了。”
崔琮點頭:“弟弟乖,不怕也不要哭啊。”
崔琇再一次捂著自己嘴巴,乖巧點頭。
雖說非禮勿聽!
但聖人說……說要……要孝順父母的。
所以現在……
崔琇忍不住豎著耳朵,偷偷聽。
畢竟,揣摩主考官,天下最最最最大的主考官,也是考生必備基本。
哪怕是前任最大主考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