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敷衍地一揖,看著梁夜道:“庾某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看見出了人命找道士驗屍的。”
轉頭對個背著篋笥,皂吏模樣的中年人道:“馮十四,有人幫你把活乾了,你這仵作來吃乾飯麼?”
中年人乾笑了一聲。
梁夜恍若未聞,更彆提有一絲一毫的誠惶誠恐。
蘇廷遠忙打圓場,向那官員道:“啟稟少府,這幾位是京都青雲觀的道長,是小民請來替拙荊祈福的,碰巧遇上這事……是小民病急亂投醫了……”
又向梁夜說:“這位是庾縣尉庾少府。”
梁夜隻是略一頷首,袖手站著,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
海潮對當官的一向沒好感,又見這姓庾的鼻孔朝天,也抱著臂不搭理。
蘇廷遠一臉無奈,向梁夜和海潮道:“少府要勘驗屍骨,還請兩位去廂房用杯粗茶,稍待片刻。”
梁夜道了聲“告辭”,向海潮點點頭。
兩人出了屋子,與陸琬瓔、程瀚麟一起往廂房走。
海潮也不管裡麵的人聽見,故意大聲問程瀚麟:“程師兄,縣尉是多大的官呀?比侍中怎麼樣?”
程瀚麟有問必答:“蕪城富庶,這裡的縣尉當是八品,侍中是正三品。小師妹,恐怕沒人這麼比……”
“原來隻是個八品官呐,”海潮嗤之以鼻,“官不大,官威不小嘛!”
她瞟了梁夜一眼:“我們這兒可有個侍中女婿呢。”
梁夜蹙了蹙眉,嘴唇微微繃緊,什麼也沒說。
海潮回過神自己也覺好笑,權勢真是好東西,連她望海潮都狐假虎威,借起八杆子打不著的光來。
四人去了廂房,仆人奉了茶水來。
喝了兩碗茶,蘇廷遠也把那些官差伺候走了,急急忙忙趕過來,向他們道歉不迭。
“官差怎麼說?”梁夜問。
蘇廷遠苦笑:“李管事的屍骨梁仙師也見到了,那庾縣尉倒是個精悍,不過到底是個普通人,哪裡辦得了這樣的案子。隻是出了人命,總要在衙門走個過場。”
頓了頓,又向梁夜道:“仙師可否儘快開壇作法,將那作祟的妖鬼正法?”
“不急,”梁夜向庭中望了一眼,“鬼怪晝伏夜出,現在施法隻是無用功。”
蘇廷遠道:“那仙師好生歇息,以待天暮。”
梁夜:“雖不能施法,亦須籌備法器用具。有勞蘇居士,安排車馬送我等入城。”
蘇廷遠臉色微變:“寒舍備有香燭符紙等物,仙師儘可取用,若還缺什麼,叫小僮去采買便是,不必親往。”
海潮道:“這蕪州城咱們還沒逛過呢,正好進城瞧個新鮮。”
她說得這樣直截了當,蘇廷遠不好再說什麼,便吩咐奴仆準備車馬。
海潮又道:“剛才那個小僮,李管事那個乾兒,他不是沒事可做麼?叫他陪我們走一趟。”
蘇廷遠還想說什麼,海潮不等他開口,接著說:“對了,我們捉鬼不收你的錢,那些法器什麼的可不便宜,總不能叫我們倒貼的,還有出門在外,總要吃個茶,用個飯之類……”
蘇廷遠無可奈何:“自然自然。”
便即叫來奴仆,吩咐去賬房支錢。
“小仙師,可還有彆的吩咐?”蘇廷遠對海潮道。
他話音裡帶了點半真半假的揶揄,海潮卻渾然不覺:“暫且想不到彆的,想到了再同你說。”
出得李管事的小院,程翰麟長舒一口氣。
海潮問他:“剛才看見什麼了?臉嚇得煞白。”
程瀚麟苦笑:“這回倒是沒看見什麼,隻是一靠近那屋子,便覺足底生寒,隱約聽見牆裡有異聲。”
“是哪種聲音?”海潮問。
程瀚麟搖頭:“說不清楚……我怕重蹈覆轍,不敢靠得太近。或許隻是我神思恍惚,聽錯了而已。”
……
不多時,車馬和錢都準備停當,四人剛到大門口,便看見庾縣尉一行人正準備打道回府。
庾縣尉看見他們幾人,臉色便是一落,轉過頭,用力地一蹬踏馬石,便要上馬。
梁夜卻走上前去:“庾少府請留步。”
庾縣尉微微覷了覷眼,眼神更顯銳利。
他冷笑道:“道長有什麼賜教?”
梁夜仿佛聽不出他言語中道譏嘲意味:“貧道欲和少府合作。”
庾縣尉像是聽了什麼大笑話,向隨從們道:“你們聽見了麼?這位道長要和本官合作!”
隨從們哄笑起來。
庾縣尉抬了抬手,笑聲戛然而止。
“庾某這裡既不需要做法,也不需要念咒。”
梁夜依舊不卑不亢:”如此說來,蘇府的命案,少府已有頭緒了?”
庾縣尉嘴角譏諷的笑容一窒,嘴唇微微扭曲。
“事涉怪力亂神,貧道未必無用。”梁夜退了一步,語氣誠懇。
“這麼說,道長有頭緒了?”
梁夜頷首。
庾縣尉盯著他的臉半晌,方才道:“怎麼合作?”
“貧道五日內替少府查明此案來龍去脈,”梁夜道,“作為回報,請少府幫貧道查兩個人的下落。”
庾縣尉沉吟片刻,一甩頭:“何人?”
“一個是蘇府的秦姓醫女,昨夜不知所蹤,下落不明。”
“另一個?”
“建業洞玄觀的道士。”
庾縣尉笑道:“這買賣倒是庾某占便宜。”
頓了頓:“那道士的下落不必查了。今早城郊山林裡有獵戶發現一具男屍,身上有過所,正是洞玄觀的道士。”
“死因為何?”
“大約是行夜路,遇上了謀財害命的賊匪,”庾縣尉道,“這種事司空見慣。”
梁夜頷首。
“五日,說定了。”庾縣尉道。
“好,也請庾少府費心。”
庾縣尉翻身上馬:“庾某就算把整座蕪城翻個底朝天,也把那秦醫女給你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