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緯甫搖了搖頭,“他不敢的。”
聽他這麼說,餘阿九便也大著膽子往屋裡去,屋子除了一張床,滿屋都是書籍,她轉了一圈,沒感到有趣,“這些都不好玩。”
“這些書呀,好玩著呢。”呂緯甫搖頭晃腦,臉帶笑意,“你隻要能認字之後,就會明白了。”
“認字?”餘阿九不懂。
“小姑娘,我這次回鄉就是為了做先生教書,我不收你學費,你就來當我第一個學生吧。”呂緯甫眼帶微光,
“以後有時間你就過來,敲擊三下後竹門,我若在,便會給你開門,我教你識字讀書。”
一來二去,二人逐漸熟稔起來。
餘阿九偶爾得閒便會溜進書屋,呂緯甫認真教學,每次還會買半碗茴香豆招待。這樣斷斷續續地讀書,餘阿九倒也認識了不少字。
對於這件事,菊叟先生雖生氣,但看在呂緯甫的薄麵上,決定姑息寬容,書屋的學生也佯裝不知,但最終被五九知曉。
五九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同男子廝混更是大過錯。
“真的是這樣的嗎?”站在人來人往的石橋上,餘阿九仍在尋思五九那日的訓斥,隱約覺得不對,可不敢當麵反駁。
不多時,細雨如絲點點滴滴下入河流,驚起千層水波,她回過神,麻利地把沒賣出去的草藥收進背簍。
“小阿九,下雨了,怎麼還不回家?”呂緯甫拎著一大疊墨紙,發現她的身影,迎上前朝她招手,“怎麼許久不過書屋來學習了?”
“大哥哥我不能去了、”餘阿九十分委屈,“哥哥說女子遠學堂,是我做錯了麼?”
“不、小阿九你沒錯,是他們的錯。”呂緯甫搖了搖頭,不禁想起年少無知的自己來,“幼時我也是聽他們說什麼就認為是什麼,直到後來我去津沽上學,才發現他們說的都是錯的。”
“津沽?在哪裡呀?很遠嗎?”餘阿九的世界不過就一個紹興府而已。
“遠得很呢。”呂緯甫腦海裡忽然湧出一段記憶,“小阿九,我實在忘不掉津沽海藍海藍的天,那時候我與同伴總在街上成群結隊、肆意交談,某天講到興起,以至於同到城隍廟去拔神像的胡子呐。”
“啊、大哥哥,你們不怕神佛發怒,受到懲罰嗎?”餘阿九驚異地問。
對於呂緯甫所說的事,她感到驚駭、新奇、向往,那些情形與她當前的世界竟是截然相反。
“小阿九,你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那時候你便懂得我的話了。”呂緯甫笑了笑。
“我會有這個機會嗎?”餘阿九抬頭看天,自知遙不可及。
誰知幾年後津沽建築的一所醫學館陸續有粵女子入學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她的心忽然升起一絲希望。
這時候正是一年的八月,桂花飄香的好時節。
呂緯甫傳信約她到園子見麵,左等右等人未至,她乾脆爬上樹梢,采摘好大一捧桂花。
鮮花曬乾能賣錢,許多闊太太都買過她的乾花,聽說是用來泡茶水飲,或者做成香包,行走間總有撲鼻清香。但她不同,她隻喜歡枝頭鮮活的小花簇。
正悶頭采花,低頭時樹下多了一個少年晃蕩的身影,似乎在認真尋覓。
“阿張哥,你在找什麼?”少年是母親做工人家的少爺周長庚,餘阿九早與他熟識。
“彆說話!”周長庚噓了一聲,快手捉住半脫殼的蟬,還未來得及向她炫耀,就聽見遠處喊聲,“人都到哪裡去了!”
想必是菊叟先生在招呼他們讀書,八個小孩快速地往聲音那邊奔去,沒來由的,餘阿九竟有些難過。
“我也能去學堂讀書就好了。”喃喃自語間,攬過一枝花丫,衣襟的津沽晨報滑落,她趕忙伸手夠住,腳卻反向扭動,整個人撲下了樹。
桂花樹並不算高,她拍掉手上的泥土,呂緯甫終於來了,“摔下樹了小阿九?你沒事吧?”
“我好好的呢。”餘阿九咧嘴笑,恍惚想起去年五九發高燒,家裡連草席都買好了,小孩是不用棺材的,席一卷就能埋。
沒有地,隻能葬在亂葬崗。她現在還想不通人為什麼會死。
“吃吧小阿九。”呂緯甫舉起一顆茴香豆喂進她嘴裡,她發覺他的眼裡有光,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是無能為力的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