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段青深以為他對著自己念了句咒語。
不然為什麼自己動彈不得。
人常說“作品即人”,雖然這句話並不絕對,但三年來梁願醒反複看他的作品,起碼讀懂了他一部分靈魂。
梁願醒說完,眉眼一彎笑起來:“我要修圖了。”
“哦。”段青深木木地點頭,“好……辛苦了,你直接用我電腦吧。那我…我出去買點吃的拿回來。”
“好啊。”梁願醒說。
段青深確實不會修圖,不是學不會軟件,而是他對人物的審美方麵比較貧瘠。也就是不知道人物該怎麼修得自然又好看。
段青深下樓覓食的時間裡,梁願醒用他的電腦修圖。一開始梁願醒還有點縮手縮腳,彆人的私人電子用品,在一個密閉的房間,他坐在電腦前麵,感覺怎麼碰這鼠標都不對勁,在入侵彆人的領土一樣。
尤其這電腦彈郵件提醒的時候,會直接彈郵件主題。
所幸不是私人郵件,是段青深他們醫院的資訊。
不過換個思路,他能這麼放心大膽地把自己和電腦留在同一個房間裡,那麼就說明此人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梁願醒說服了自己,繼續修圖。
他把裁好的一半原片壓縮打包發給薑妤後,開始修。圖修起來挺輕鬆的,原片已經足夠好,段青深審美不錯,挑了薑妤很優秀的角度來拍,後期很輕鬆。
梁願醒特意把閃電黑裙那張留給自己修,沒發給薑妤,其實稍微有點私心的,因為他覺得這張拍得最好。
畫麵被裁剪過後是一張豎構圖,人物有點小,但很和諧。一時間梁願醒有點無從下手,不知道要修哪裡……他想了想,把前景幾顆不必要的小礁石抹掉,放大修了修裙擺,然後又停下。
因為畫麵很完美,就連人物側臉黏上的一點發絲都讓人覺得烘托了情緒。以至於梁願醒足足看著這照片十多秒後他才反應過來——等下好像這是婚紗照來的,但整張照片看起來暗黑又落魄。
恰好,在他修完最後一張時,“嘀——”的一聲刷卡開門,段青深回來了。
“我簡單買了點。”段青深說,“鮁魚水餃,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什麼魚?”
“鮁魚。”
“鮁魚什麼?”梁願醒不能理解。
“水餃。”
梁願醒兩隻眼睛看著他,滿眼寫著“你買了什麼不對勁的食物”。
顯然段青深看出來了,他解釋:“鮁魚水餃聽起來比較奇怪,但餡料裡有魚肉在這邊很常見,鮁魚啊黃花魚……就像雲貴川那邊涼拌折耳根,你嘗嘗。”
他這話說的像是在這邊生活過。但梁願醒還是略有遲疑,並且謹慎地看了眼段青深。他將電腦合上,挪開些。
“我以為你是浙江人。”梁願醒說,“不然就給用一道‘雞蛋灌餅卷西湖醋魚’來反擊你了。”
“……”段青深無語了片刻,把幾個袋子放下,“還買了點其他的。”
一些炸雞排之類,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食物,以及酸奶,飲料,便利店裡一些常見的零食,和防水創可貼。
段青深坐下,說:“創可貼是在便利店買的,明天婚禮結束後再帶你買點常用藥。”
言下之意是讓他帶著,摩旅騎行幾千公裡,備點藥品總是沒錯的。梁願醒“哦”了聲,夾了個水餃。似乎他走前自己說的那句話被默認遺忘,像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默契地把生活之外的對話當空氣。
梁願醒嘗了個鮁魚餃子,對他來講有點怪,因為在此之前他在水餃餛飩這樣的食物裡吃到類似的東西隻有蝦仁。
他嘗了一個後還想夾一個,但筷子打滑,沒夾起來。
段青深從便利店那個袋子裡翻出來一隻勺子,遞給他:“用這個吧。”
“噢。”梁願醒後半句‘謝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我……”段青深忽然看向他,很認真地說,“我不知道我幾年前拍的照片給了你什麼濾鏡,但我這個人絕不是照片帶給你的那樣。”
梁願醒咽下嘴裡的東西:“深哥,我是學音樂的。”
他忽然這麼說,段青深點頭:“嗯。”
“在學校的時候有老師說‘人們通過文字來表述情感時常常匱乏,難免詞不達意,但大家往往卻能找到合適的表情包。從音樂感受上來講,我們也能夠找到一段最合適的旋律。’”
段青深垂眸,接著點頭讚同:“的確是這樣。”
“還有圖像。”梁願醒看著他,“圖像也是。”
其實段青深已經不大能想起來那年的西北沙漠,後來有太多東西裹挾著將他越推越遠。甚至此前在小鎮民宿裡的那個晚上,梁願醒舉起手機給他看《去西北》,那一眼,他居然對自己拍的照片有些陌生。
他又抬眼,梁願醒還在看他。
說得矯情點,這個瞬間,他覺得梁願醒是來帶他找回自己的。
說得再矯情點,他拍過的風光照片不止沙漠,還有山巔雲海和銀河,偏偏梁願醒知道他的靈魂在哪裡。
或者說,在具體的哪一張照片裡。
想到這裡,段青深自己都覺得太荒謬了。於是他木訥地、遲鈍地問:“你是學……什麼的?”
顯然,梁願醒也沒想到他居然在方才那一串話裡捕捉到了這個。
他頓了下,回答:“鋼琴,音樂表演。我雙親過世的早,姨媽姨夫把我養大的,小時候給表妹和我都報了鋼琴班,我妹學了一陣子後死活不願意學了,她剩下的課就都給我了。”
“抱歉。”段青深抿了下唇。
“沒什麼的。”梁願醒笑笑,“我過得挺好,人生很順遂,出來摩旅我姨媽姨夫一直在掛念,還給我買了相機,所以沒什麼好抱歉的。”
段青深看向桌子上的相機,又問:“那你怎麼大學沒讀攝影?”
“我和我妹都是鋼琴五年班。”梁願醒說。
“明白了。”段青深笑起來,“兩個五年班變成了你的十年班。”
“是啊,所以就參加藝考了,不然我自己都覺得不甘心。”
“那我們挺像的。”段青深還看著相機,說,“我也是十年,不甘心,但……又不是同一回事。”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沒中間。但梁願醒不在乎,直接問:“你想好了嗎?要不要跟我走。”
段青深目光遲滯了下。莫名的,他居然和梁願醒有了默契,他出去買吃的這段時間就是在思考。
梁願醒接著叉了塊雞排,欣賞了下它酥脆的外殼,隨後塞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著。這聲音聽起來特幸福,酥脆鮮嫩,梁願醒的腮幫子被撐得很鼓,等他說話。
良久,段青深說:“好。”
——按理說一個三十歲參加過工作的成年人不應該這麼容易被拐走,但搖擺之間段青深還是選擇了他。
吃完飯後梁願醒把修好的圖給段青深看,但他看不出個頭緒,隻嗯嗯點頭說挺好的。那份鮁魚餃子梁願醒隻吃了兩顆,剩下的段青深都吃完了。收拾桌子的時候梁願醒實在好奇,問他是哪裡人,他回答說戶籍在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