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梁願醒並不意外。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段青深身上本就該有些故事感,也可能是白天那句“那我們挺像的”,總之梁願醒難得安靜地聽一個人說話。
直到段青深反過來問他,那你呢?
那張長椅就在沙灘公園外邊不遠,夜風裡有鹹鹹的味道。
梁願醒告訴他,自己的母親是鋼琴演奏家,父親送她去參演的路上下雨了,一輛大貨車超載,打滑刹不住車,朝他們撞過去,父母雙亡。那時候梁願醒很小,還沒記事。
小時候梁願醒的姨媽抱著“我一定要替姐姐養好這個孩子”的信念,照著梁願醒母親的喜好和誌向來培養他。
昨晚在海邊那個長椅上,他跟段青深說,所以妹妹不學鋼琴就不學了,但自己一定要學,倒不是姨媽在逼迫,而是從小聽了太多這樣的話。
——你一定要像你媽媽一樣。
——你遺傳了你媽媽優秀的演奏基因。
不僅在家裡。母親曾經的校友、老師,還有她曾經樂團的樂手同事都願意為自己指點甚至免費上課。
家裡親朋好友都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這點他自己明白。姨媽姨夫風雨無阻地送他去上課,舅舅一家照顧雖不多,但隔三差五給他打錢。
梁願醒說到這兒的時候,幾乎是說半句就歎一聲氣。
“所以你去酒吧唱歌,其實家裡是很不滿的。”段青深說。
“非常不滿。”梁願醒耷拉著腦袋說,“因為……因為當時剛畢業,很迷茫,就想先在酒吧打個工嘛,但家裡直接炸鍋了,他們很難過地對我說:‘你去那種地方唱歌,讓你媽媽怎麼想。’”
“我……”梁願醒又歎氣,接著說,“我頂嘴了,朝他們喊:‘她到底給你們誰托夢了,為什麼這麼多年有事不直接來找我!’”
梁願醒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走到了這裡。
段青深回答不了他,關於這樣好不好的問題。
梁願醒說完後,他們坐在那兒,吹著鹹濕味道的夜風,沉默了一段時間。
“所以你也是被推著走的。”良久的沉默後,段青深這麼說。
“是的吧。”梁願醒回答。
然後他眯著眼問:“這地方的風從來都這麼大嗎?”
段青深回憶了下:“是的。”
婚宴廳裡的燈光終於亮起來,接著新郎新娘的父母上台感謝賓客。同時,服務員來上涼菜了。
“來來來倒酒!!”李誌涵吆喝,“今天老曾大喜啊大喜!沒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直著從這個廳兒裡直著出去!”
“這話說的。”汪暉笑道,“班長像是要把咱們一桌都掰彎。”
“去!”李誌涵白了他一眼,問梁願醒,“小梁能喝不?”
小梁咻咻地搖頭:“我還是不喝了,不能酒駕,不好意思啊李哥。”
小梁還小,但旁邊這位年長呀。
年長的這位試圖避一避:“我今天還得開車。”
“開什麼車!”
“他真不成。”何文冰開口幫他說話了,然而他沒說什麼今天他有事啊之類的為他開脫。
何文冰說:“他辭職了。”
霎時間餐桌靜了一下。
除開何文冰和梁願醒,以及辭職的這位本人,其他人都很明顯愣了下。有人以上揚尾調說了句“我草?”接著,李誌涵小心翼翼問:“那你爸不得把你腿打……等下,所以你現在是…跑路了?”
“算是吧。”段青深點頭。
“你打算往哪兒跑啊?”李誌涵問。
段青深笑了下,抬手拍了下梁願醒的肩,說:“看醒醒帶我往哪兒跑了。”
“我們……”醒醒想了下,“我們先往遠了跑。”
“是得跑遠點兒!”李誌涵讚同,認真地看著梁願醒,“他爸那人……我說話一直不好聽啊,他爸真的那個控製欲太過了有點兒。”
段青深笑笑:“沒什麼不好聽的,是事實。”
這點,昨晚在海邊,段青深也說了。當時梁願醒問得很直白:“你為什麼有勇氣辭職,卻沒有勇氣繼續往前走?”
段青深回答:“我父親總會給我留一個‘掉頭緩衝區’”。”
“我做錯一件事之後他不會立刻懲罰我,而是給我點時間讓我去認錯,隻要在這個時間段裡回頭,我就還是安全的,他會既往不咎。這次……可能也一樣,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等我自己反省然後回頭。”
梁願醒感覺莫名其妙,說:“不是的深哥,辭職可能在傳統觀念裡並不一定是好事,但也未必是絕對的壞事。”
“醒醒?”段青深又叫了他一遍。
他適才回過神:“啊?”
“你往我這兒……”話沒說完,段青深見服務員已經端著咕嚕嚕的小砂鍋伸過來了,廳內擁擠,音樂不停。
他想提醒梁願醒,給人家讓點位置上菜,但梁願醒一直在走神。
於是他隻能握住梁願醒的椅子腿,把他連人帶椅子拽來自己身邊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