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住持名為“元心”,乃是一名佛家散僧,有七品神道修為。
散僧的意思是,他並未加入佛家兩大仙宗任何之一。
這也是他能夠成為白馬寺住持的原因。
大魏儒釋道三家鼎立,可稱是勢力最為龐大的三門仙宗。
儒家有堯山書院千古一聖,是除開斬出天門的那位上代劍聖之外,唯二抵達了一品境界的大能者。
一千三百年前,便是儒聖出手,一紙盟誓書立下“江山半壁”,才讓大魏得以立國。
曆代大魏皇帝,即位之時,都需要前往堯山祭拜那一紙盟誓書,代代如此。
而道家如今是“天命道”獨大,隻因如今的天命道主,便是本朝的女國師——“命聖”許負。
傳說她真正意義上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握著大魏上下五百年的國運走向。
一念之間,就是天翻地覆。
至於佛家,伽藍寺與度母教各稱正統,勢成水火,矛盾最為激烈。
白馬寺是皇天城下轄設立的半官方驛站,當然需要一個成分中立清白的人來擔任住持一職。
否則的話,很容易被滲透利用。
不過即使立場不偏不倚,讓一個七品散修來直麵度母教聖女,想要直起腰杆,也是一件難事。
元心跪伏在地上,咽了口唾沫,如實道:
“是的……”
“就在公主駕臨之前半個時辰,鎮北王王妃攜世子前來拜訪,稱要拜訪公主。”
“我本以為是那世子胡說八道,便將他們安置在了寺內禪房中。”
“誰知……您竟真的來了。”
重重簾幕後麵的人,赫然便是般若公主。
公主隨意地依靠在榻上,如瀑黑發傾泄蜿蜒,柔軟的白衫如蓮花花瓣綻放,華麗冰冷的瓔珞順著胸前弧度隆起又垂落,曼妙身姿展露無疑。
臂釧、腳環如枷鎖套在她纖細的胳膊和小腿上,但再耀眼奪目的寶珠首飾,在她麵紗遮蓋的絕美麵孔之前,也要黯然失色。
朦朧的細紗遮住了她上半張臉,叫人看不透她的眼睛。
然而僅僅是半張臉,也已然足夠傾倒眾生。
般若公主是稱號,因她曾是西域一黃沙古國金枝玉葉的嬌貴公主。
在傳說之中,古國受沙暴之災,赤地千裡,每年枉死數千人,般若公主心生慈悲,發大宏願,自挖雙目獻祭蒼天,令天道垂憐,降下甘霖。
古國化作綠洲,四方臣服,繁盛一時。
然而不知為何,沒過多久,這強大的古國便忽然在一夜之間又消失在黃沙裡,變成了一個傳說。
般若公主被度母教接引為聖女,真正的名字,如今也鮮有人知了。
般若公主纖纖玉手支著腦袋,頗有興致地問道:
“聽起來,並非王妃找我,而是那個臭名昭著的鎮北王世子,那個不能修煉的……紈絝?”
“是。”
“他來找我做什麼?”
“聽王妃的口吻,似乎是為了世子身上的毒,想請公主出手。”
元心汗如雨下,頭抵著地麵,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裡。
這天下誰不知道那顧芳塵作惡多端,最喜好美色。
他找般若公主,能有什麼正經事情?
解毒多半就是借口。
便是他腦子裡想一想,那也是對公主殿下的極大褻瀆,公主慈悲,平日裡倒也罷了……
現在不僅是找上門來,居然還提前打探了公主的行蹤!
阿彌陀佛,他隻希望血不會濺到自己身上了……
般若公主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有趣。
她的行跡,便是眼天司都拿不到這份情報,更不要說是鎮北王府一個假世子。
這絕非湊巧可以解釋。
她輕啟朱唇,問道:
“現下那位世子在何處?”
一旁渾身包裹在黑色鬥篷之中的侍女彎下腰,道:
“山腳野渡口。”
般若公主忽地輕笑一聲。
“真是一場好戲……你去吧。”
侍女點了點頭,掀開紗簾朝門外走去。
元心戰戰兢兢地開口:
“公主這是要……”
公主懶懶地道:
“看不出來嗎?”
“去請我們的世子殿下來作客。”
……
野渡口。
一片鴉雀無聲。
隻留下呼呼的夜風,帶著蘆葦微微搖晃。
顧元道滿臉呆滯,目光幾乎渙散。
無論是理智還是情感,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衝擊。
風一吹,那無數由顧於野崩解形成的飛灰,還撲到了他的臉上。
他原本下意識因為震驚張開了嘴,這些飛灰險些進了他的嘴巴裡,把他嚇得連忙閉上嘴。
顧元道臉色蒼白,顫抖地想要伸手去抓,然而這顯然是徒勞。
他看向眼前麵不改色的顧芳塵,難以置信地顫聲道:
“你……你殺了父親?”
顧芳塵挑了挑眉,咧嘴一笑,用手上的樹枝接住了一片飛灰:
“瞎子應該不能當狀元吧?你不會自己看麼?”
他吹了一口氣,把飛灰吹散,聳了聳肩:
“要是你覺得不是我殺的,那我把這個聞名天下的機會讓給你,也未嘗不可。”
“畢竟是我鳩占鵲巢了十九年,唉,確實是對不住你,就當我的賠償了。”
殺了鎮北王,當然是聞名天下的機會。
當年青蠻三大高手圍攻,都沒能留下顧於野的命,誰能殺得了權傾朝野的兵聖,可不就得立馬傳遍整個修行界。
顧元道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幾乎聽不清顧芳塵的話語。
他喃喃道:“君子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君子應泰山崩於前……而……而……而麵不改色……君子……君子……”
他從來沒想過,顧於野會死在自己麵前。
這麼輕易,這麼離奇。
死在這個從來沒有納入他們計劃之中的,連修煉都做不到的廢物!
顧元道不斷喃喃重複著一句話,想要鎮住自己的心境,然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哢嚓!”
這一刻,顧元道的道心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紋。
他原本是五品神道修為,一口浩然之氣鎮壓神魂,念頭剛正,妖邪難侵。
然而此刻,他像是生了一場重病般,臉色慘白,整個人不斷冒出虛汗,如同虛弱的驚厥病人一般。
顧芳塵心裡冷笑。
修儒家一脈的神道修士,講究的就是“立身”,胸有成竹,膽魄如鐘,所以敲打不動。
即內在意誌的渾然一體。
想要以最快速度擊潰一個儒家修士,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他感到恐懼。
顧芳塵說要用這一次刀人的機會打碎局勢重組,就是真的要打碎。
他這次的計劃一共有三個目的。
其一,是阻止顧於野直接在今晚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