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新人能夠得到一個宰相的支持,這其實已經等於就是把這層關係公布於眾了,沒有絲毫演示。
夏林心裡當然明白,老曾這人不圖財不好色,人還有些古板,他就圖一個名,這是個能抬棺死諫的臣子。
說他好吧,其實也一般,人太古板了做事沒有變通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好事,他欣賞夏林的原因其實無外乎就是夏林雖然很多事情的做法跟他不同,但這小子不貪私財、不慕旁騖的風格倒是跟他曾明有幾分相似。
再加上高士廉都有了馬周這樣的接班人,但老曾卻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接班人,而且他到處跟人說夏林是自己不成器弟子,這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雖然這種事多少有點不要臉,但其實這不過就是老頭子的執念幻化出的實體罷了。
有了老曾態度強硬的支持,這件事自然也有了一個挺不錯的結果,畢竟為了幾個玩忽職守的監工得罪一國宰相著實不劃算,工部的人吃下了這個啞巴虧,回去開會罵屬下去了。
而夏林則在中午十分,拎了一些糕點食物來到了中書省的辦公地點。曾明這會兒正眯著眼睛費勁的看著書卷,聽聞夏林來訪倒是笑盈盈的喚他進來了。
“若是為了今日之事前來感謝,大可不必,臣子本分罷了。”
夏林能跟彆的人狂,但在老曾這裡他還是要恭敬一些的,一來是他是個宰相,再一個這人在民間的風評可比高士廉牛逼多了,而且他雖然在朝堂上跟高士廉對抗略站下風,但整體卻還是能製衡高相三四十年,卻也不是個草包之輩。
“曾相您也是,這麼些年了,您還不了解我麼。我是那種拍馬屁的人?”夏林走過來將糕點放在了桌上:“這不是前些日子一直在秘密處理僧眾之事麼,京城裡我誰也沒拜會,當下手頭的事情鬆了一些,於是便來拜訪一下您嘛,而且我還有不少不解的事情想向您討教一下呢。”
彆的事老曾都不在乎,一聽有討教,他的精神頭立刻就上來了,畢竟這要是真討教,他再跟人說夏林是自己的不成器的弟子那可就名正言順了。
但他到底也是個長輩還是個宰相自然不能像個舔狗一樣巴巴的上前,反倒是放下的手中的文件捋了捋胡須:“你倒是說來一聽。”
有時候人不那麼聰明並不是一件壞事,哪怕是裝出來的不那麼聰明也是可以的。
而這問問題也是有講究的,一來不能太難,太難的問題容易讓人覺得是在找茬,要是上去問老曾一句“統治階級權力邊界到底應該怎麼界定”,這擺在誰那都是故意來刁難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幾千年了,還有個錘子邊界,要的就是一個完全掌控嘛。
可要是這個問題過於簡單了,那被提問的人一個是會懷疑自己的智商被侮辱,還有一個就是能確定提問之人不是真心求問而是過來套近乎。
總之這種事情要酌情審視,既能讓對方有成就感讓他覺得自己賊牛逼對你賊有用,還得注意不能超綱,不然反倒弄巧成拙。
就這個提問環節,持續了一個下午,老曾甚至推掉了好幾批人過來麵見的請求,那回答的叫一個認真仔細,甚至可以說是捏著夏林的脖子掰開他的嘴往裡灌東西,不光講解還要他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就比如商人地位問題,老曾就從田陳篡齊、三家分晉講到買狐降代、買鹿製楚,然後再細致的講到了商人的管製和利用。
其實能乾到宰相的讀書人,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不能是草包,夏林使的招其實算不上新鮮,隻是在當下比較實用,所以老曾還是很仔細的分析了其中的利弊。
在這個過程中夏林還真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而他引申提問更是經常能叫老曾拍著桌子說問得好,然後進一步的進行分析和講解。
“今日幸得曾相授智,當真是三生有幸。”
在今日的問題都回答完畢之後,夏林畢恭畢敬的給老曾行了個禮:“要是來日學生還有疑惑,不知可否再勞煩曾公之智?”
老曾聽到他的話,心頭狂喜,今天一下午的授課,他算是真的知道夏林是個多好的學生了,人家是舉一反三,他能舉一反十,甚至還能延伸出許多連曾明也隻是氤氳之思的東西。
天底下沒有老師不喜歡這樣的學生,所以老曾這會兒自然是一百萬個願意,隻是畢竟好麵子,臉上不能表現的太過欣喜:“那是自然,提攜後生為前人之責。”
他說完之後,夏林突然哎喲了一聲:“一下午沉浸在曾公所思之中,竟還忘了東西。”
說著他從荷包裡掏出一個木盒子,打開之後裡頭是一副老花鏡,外頭是玳瑁殼加工而成,精巧低調但儘顯沉穩,看著還挺好看。
“這是?”
“弟子聽聞曾公目力阻障,於是便叫人弄了一副眼鏡贈與曾公,還望不棄。”
“眼鏡?”
曾明結果眼鏡盒,拿出裡頭老花鏡戴在了耳朵上,當時那一下他身子都直挺起來了。
自從五十之後眼疾愈發明顯,這些年隨著年齡增大更是吃力,每日用眼甚至都能疲乏不堪,遍尋良醫卻也無可奈何,而這所謂“眼鏡”之物戴上之後,立刻便能恢複清明,這簡直叫曾明欣喜若狂。
“這一定很貴重吧,不可不可,斷然不可收取。”
曾明摘下眼鏡,雖心中不舍,但他也知道這是個寶物定然價格不菲,要是收了豈不是壞了他的名聲?
“曾公多慮了,這物件本來就是做出來孝敬父伯的物件,雖市麵上見不著,但其實不過就是幾塊玻璃罷了,算不得值錢,頂多有些巧思。家中父伯年齡都漸長了,目力衰敗在所難免,有了這個倒是能叫人輕鬆自如一些。”
這話說得極漂亮,把老曾說得心中暖暖的,然後便執拗不過收下了這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