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行人不多的馬路上,王乃器穿著件壓箱底的棉袍站在街邊,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無法形容的心情,靜靜地等著人,身後“一心書店”的招牌靜靜地聳立著。
不一會兒,一輛黃包車朝他駛了過來。
車停下來,一個年輕姑娘從車上下來,付了錢後,從容地來到他麵前。
這個年輕姑娘,正是前兩天他在辦事處見到的那位,林秀梅同誌。
和那天相比,林秀梅今天沒有穿軍裝,而是穿著一件素花棉襖,寬大的圍巾擋住了半邊臉,顯得很樸素。
“林秀梅姑娘。”王乃器叫道。
林秀梅注意到王乃器一絲不苟的打扮,她嘴角噙著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老王,今天夠精神的嘛!”
“這件衣服是我加入組織的時候穿的,不到過節我都舍不得穿。”王乃器瞥著周圍,小聲說道。
“那你結婚也要穿這件嘍?進去吧。”
林秀梅笑著指了指書店,王乃器連忙在前邊帶領。
“書店的夥計已經辭了,就等著你來了,這麼間小店,用兩個服務員太惹人注意了”王乃器一邊拿起抹布清理書架上的灰塵,一邊自顧自介紹著。
見他說個不停,林秀梅打斷他:“王老板,我住哪裡?”
王乃器似乎沒有聽到,仍然自顧自說著。
“王老板?”林秀梅再次喚他。
“啊?”王乃器這才反應過來。
“我說,我住哪裡?還有,工作上的事怎麼安排?你看起來很緊張?”
王乃器一愣:“這麼明顯嗎?”
他歎了口氣,“你總得給我適應的時間吧。”
“我們可以等,敵人會等嗎?”
見她說的一本正經,王乃器也恢複嚴肅,心說自己一個老地下決不能讓一個小姑娘小看了,板著臉說:
“那就說說工作,上級派你來是協助我工作的,你擔任交通員,主要負責情報的傳遞工作,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吧?”
林秀梅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你來的正好,美人魚的情報已經送來了,如果計劃成功,棉紗的問題應該能解決。”
這倒讓林秀梅訝然了:“這麼快?”
“他的效率一向很高。”
王乃器說著,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沉默著將手伸進口袋,想拿煙,但瞥到麵前的女士,又猶豫著憋了回去。
林秀梅猜測他煙癮犯了,說:“抽唄。”
“不抽了。”王乃器搖了搖頭,拿過一份地圖,開始向她介紹情報的內容。
林秀梅用心記著,完了她思忖著問:
“這麼說,我們要在火車經過長安的時候動手?”
“對,所以我們要早做布置。”
林秀梅點了點頭,又問道:“美人魚會參與這次行動嗎?”
“我不知道。”王乃器搖了搖頭,“他隻說這件事是軍統高層和貨運管理局協同軍統上海區實施的,具體哪些人參與,並未說明。”
頓了頓,他堅定地說:“即便他參與了,我們也不能打聽,與其好奇他的身份,還不如把我們自己的事情做好,免得給他帶去危險。”
林秀梅思索著,問:“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份?”
“以前好奇,現在不好奇了,我隻知道他做的是對的事情就夠了,大家雖然路不同,但我們的方向是一致的。”
林秀梅不甘心,說:“這對他的安全有好處,可這麼久了,我們都不知道他是誰,他也不主動表明身份,這是對組織,對他個人嚴重的不負責任。”
“恰恰相反,我覺得保持目前的聯絡狀態就很好,他為我們源源不斷的提供情報、幫助,就是對組織最大的負責。”
“這怎麼能一樣呢?我這是本著對他個人負責的態度”
“行了,他潛伏在敵人心臟中,每天膽戰心驚的,受的罪吃的苦,我們根本想象不到,不能給予他幫助也就罷了,彆再添亂。”
“等等,老王,伱的思想很有問題,什麼叫添亂?”
林秀梅打斷他,一臉嚴肅地說:
“一個真正的xx主義戰士,不僅需要卓越的勇氣和智慧,嚴格的紀律性,無私奉獻的精神,還要有無比堅定的信仰和忠誠,勇氣和智慧他是不缺,可其他的人?
他畢竟長期待在敵人中間,近墨者黑,我們不知道他的身份,誰知道他有沒有像其他的軍統特務一樣乾過出格的事情。”
王乃器被這話給噎住了,他深深地打量著麵前的姑娘,這種從寶塔山回來的,信仰和革命熱情自然無話可說,可她沒有做過真正的地下工作,真的能理解什麼叫殘酷嗎?
這種太過板正的思想真的適合潛伏工作嗎?
他開始懷疑起來。
“所以”林秀梅還想說什麼,王乃器立刻揮手打斷:
“每個人對信仰的理解不同,隻要是有益於國家人民的,都值得尊重。
至於你說的什麼近墨者黑,在獲取情報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侵害普通人的利益,或者做你口中出格的事情,可為了情報,難道就不做了?是你,你會怎麼選?”
林秀梅胸前一起一伏,被氣到了,她覺得王乃器的思想很危險,簡直胡攪蠻纏,她一定要彙報上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乃器一臉嚴肅,繼續說:
“對一個兩個人的傷害或者背叛,如果是建立在幫助更多的普通人的基礎上,你不覺得這種傷害、背叛值得嗎?
某種意義上,我們的工作本身就是傷害和背叛。
背叛了親情世故、背叛了人性、甚至有時候會背叛自己,做一切心裡並不情願的事,但那些是正確的事,哪怕它有時候不合理。”
林秀梅一臉的不服氣,沉默了半響,說:
“我保留意見,我會向組織上彙報的。”
“這是你的權利。”王乃器麵無表情地說,“但在沒有得到上級答複前,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說著,他望著她,“儘快將情報送出去。”
上海。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的華懋酒店巨大的噴泉前。
穿著製服的門童快步跑下台階,幫著拉開車門。
戴著墨鏡蓄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跨下車,手中提著一個公文包。
緊隨其後的是兩個孔武有力的保鏢,他們每人手上都拎著一個沉重的皮箱。
中年男人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就像一位遠道而來的旅客。
他隨手丟給門童一個銀元,門童立即殷勤地接過他手中的公文包,把他們一直引到三樓的貴賓包廂。
男人剛坐定,就有身材高挺的女服務生給他們送上了紅酒、香煙和時令水果。
服務生離去,男人從懷裡掏出一份申報折成條狀緩緩放在桌上,掏出一根煙點燃,默默等待著。
過了一會,一名保鏢終於忍不住了,湊在他耳邊說:
“區長,接頭時間已經過了,會不會是徐采丞沒有發現我們在申報上刊登的那個尋人啟事,今天沒有來跟我們接頭。”
這三人,自然是喬裝打扮後潛入上海的張義一行。
張義淡定地彈了彈煙灰,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