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包間的榻榻米上落座,藤田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一個穿著素色和服白襪身材苗條的女侍走了進來。
她端著托盤,雙膝跪下,從一個小巧的白泥煤爐上取下一個紫砂壺,雙手高高舉起,恭敬地給三人斟茶。
一個照麵,張義已經感覺到這個女人不一般,雖不在妙齡,但眉宇間儘是風情,儀態溫婉。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女人的手,關節處有明顯的老繭,那是長期握槍練習留下的痕跡。
鬆機關的女特工?還是藤田的姘頭?
但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出現在這種場合,絕不是凡人,張義提醒自己要萬分小心。
他和徐采丞先頷首謝過,再端起茶碗,品鑒起來。
張義擔心茶裡有毒,隻是抿了一口,就放下,讚道:
“正宗的獅峰龍井,讓人心曠神怡,藤田君好品味。”
藤田得意一笑:“吳桑,過獎了,難得我們有相同的品味。
哈哈,中國的好東西太多了,尤其是茶,讓人飲之忘俗,暫時忘記紛亂的戰爭。”
捕捉到這廝眼中流露出的貪婪,張義心底冷笑,但是,他的嘴角卻露出一抹無奈,唏噓道:
“確實是好茶,可惜在山城喝不到這麼正宗的。”
“茶我這裡多的是,吳桑若是喜歡,走的時候我送你兩罐,算是見麵禮。”
“藤田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中國人說話總喜歡彎彎繞。”藤田搖了搖頭說,“吳桑,稍安勿躁,中國話說,既來之則安之,你舟車勞頓,不妨今晚先在這裡休息”
說著他指了指陪坐的女侍,意味深長地一笑:
“這位是山口惠子小姐,由她今晚陪侍你。”
山口惠子嫋嫋婷婷地起身,哈腰一禮:
“山口惠子,請多多指教。”
張義躬身還了一禮,眯眼打量她。
什麼意思?監視還是測試?
或者說是談判的技巧?
此刻推脫,倒顯得他心急,對方有恃無恐,氣勢上必然輸了一籌。
見藤田的目光牢牢黏在他的臉上,他知道,自己和藤田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但稍作思忖,他卻直接搖頭說:
“藤田君,好意我心領了,吳某此次肩負使命,即便再美味的佳肴珍饈,怕也是無心享用啊。”
“良辰美景,吳桑也太掃興了。”藤田重重放下茶杯,不悅道。
“此話差異。”張義挺了挺胸,直視著他,卻是話鋒一轉,“藤田君可曾聽說汪填海摔碎花瓶的事?”
“有這回事?”藤田來了興趣。
“當然,據說是成化年間的重器,美輪美奐啊。”
“哦,為什麼呢?”
“自然是因為你們日本人。”
“胡說八道。”藤田哼了一聲,“我們大日本帝國和汪填海閣下的合作親密無間,吳桑莫要挑撥離間。”
張義輕蔑一笑:“藤田君,莫要動怒,你剛才說我們中國人說話雲遮霧罩,這是陋習,但也是一種智慧。畢竟有些話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就比如前番唐季禮的事,我聽說不僅你們軍部的參謀長河邊正三親自出馬會見,還給他引薦了總司令畑俊六,所謂何事,還要我繼續說嗎?”
藤田的氣勢瞬間一泄。
作為鬆機關的負責人,他自然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日軍想要南下,就必須將陷在中國的幾百萬兵力抽出一部分。
截止目前,投入中國本土的兵力達到了200多萬,但又不能在短時間滅亡中國。
但南太平洋的運輸線又不能斷,所以隻能和山城政府合作,穩住果黨的軍隊,才能達成目的。
見他一臉陰鬱地盯著茶杯不說話,一直未說話的徐采丞適時開口:
“藤田君,山城政府本來抗戰意誌堅定,但現在願意和貴方做生意,就表明有緩和的意願。
所以,貴方應該就此做出讓步,以示誠意,應該允許山城方麵采購棉紗布匹。”
藤田沉默了一會,揮手讓山口惠子出去,他看了看徐采丞,又望向張義:
“伱們準備采購多少棉紗?”
“十萬件棉紗和布匹。”張義獅子大開口。
這個數字不說藤田,就連徐采丞都大吃一驚。
“絕對不行。”藤田一口拒絕,他們再急於和山城政府講和,也絕不會去資敵。
夫戰,勇氣也。一鼓衰,再而衰,三而竭。
高層之所以同意他談判,為的就是通過貿易往來,動搖山城政府的抗戰意誌,給點甜頭,死死將對方套住,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八萬件,絕對不能再少了。”
“5000件,這是我能做主的限度。”
藤田一臉陰沉,咬牙切齒道,“而且,這批棉紗布匹必須用美元或者黃金交割,絕對不能用你們爛大街的法幣。”
徐采丞皺眉說:“按上海目前的市價,16支人鐘棉紗的價格按每件170元算,5000件便是85萬元。”
“不不不,不是170元,是340元每件。
也就是說你們需要支付我170萬法幣,或者等額的美金黃金。”
藤田局促一笑,
“吳桑,這個價格即便你運到山城,也可以大賺一筆。”
張義內心冷笑,看著他淡淡道:“藤田君,做生意自然是低買高賣,有道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但一切都要在合理的範圍內,170元每件的價格已經很貴了,更彆說340元。”
“而且據我了解,從民國八年,上海紗廠生產的16支紗每件成本是14955兩銀子,售價200兩,盈利5045兩。
九一八後,日貨傾銷,紗布市場迅速衰退,紗價暴跌,到了民國20年,價格才重新恢複到2376元…
民國24年,又跌至170元法幣,如今法租界的棉紗價格每件在170元法幣至200元法幣之間徘徊,藤田君莫要拿我當傻子。”
藤田沒想到張義是做了功課來的,他聳聳肩,笑道:
“吳桑真讓我刮目相看,徐君說的對,第一次做生意,我方是該拿出點誠意來,這樣吧,就按照170元的價格算,你方需要支付我85萬日元。”
這廝嘴裡說著誠意,卻不經意間埋了一個大坑。
張義敲了敲桌子,沉著臉說:“藤田君,有道是事不過三,何以至此?如果你再不拿出誠意,這筆買賣不做也罷。”
藤田一臉無辜:“這話怎麼說?”
張義鄙夷地看著他:“31年日幣宣布脫離金本位,國際地位一瀉千裡,貿易商都不願意收日元,你們日本人貿易也是用英鎊、美元結算,怎麼到了我這裡,竟然要求日元結算?而且你們現在發行的是軍票,和法幣的結算價格為十錢兌換法幣012元,後來調整為一比一兌換,如今又調整為086兌換1法幣,按照086的彙率,何來85萬日元之說?”
被戳破算計,藤田沒有絲毫的尷尬,他狡黠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