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頷首,倒是永定公主對蘇鬱儀這難得一見的女侍讀提起了興趣:“若兒臣有不懂的東西,可以問蘇侍讀嗎?”
太後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這是朝政上的事,你一個小女兒家,哪裡有讓蘇侍讀為你解惑的必要。”
永定公主啊了聲:“那為何同樣的東西,蘇侍讀能學,兒臣就不能呢?”
孟司記在一邊玩笑:“公主殿下有太後和陛下的疼愛,這不比那些金科玉律重要得多了?”
劉司讚與鄧彤史對視一眼,也笑著對公主說:“朝政這些都不是公主非學不可的,讓陛下和娘娘來操這份心就夠了,公主隻要會簸錢、下雙陸棋就成了。”
鬱儀在一旁靜靜抄書,隻拿自己當個透明人來看,寫著寫著卻思緒飄遠了。
乍一看太後是與永定公主更親近些,外人也道永定公主得儘寵愛,是萬千榮寵於一身的舉國之珠。
這是連皇帝都沒有的殊榮。
隻是究竟太後私心裡更偏向誰,卻很難說。
表麵上的恩寵不算是恩寵,太後願將權力給誰,才是真正的恩寵。
另一邊,公主在孟司記的安撫下又重新開心起來:“母後,兒臣能叫蘇侍讀來宮裡陪我嗎?”
太後道:“映禾你聽著,你不能因為蘇侍讀和你的伴讀差不多年歲,你心裡便同她親近,隻是你得把她當作和外頭一樣的大臣們看待,不能因為她是女子便讓她與你狎玩取樂,知道嗎?”
太後身邊的幾個女官,不論是孟司記還是劉司讚、鄧彤史,都算是看著永定公主長大的人,她也時常叫她們和自己一道玩葉子牌,沒料到這一次卻得了太後的警告。
許久沒說話的皇帝難得開口:“蘇侍讀是科舉選上來的女進士,既有官身又有學識,不是整日裡陪你玩耍的奴仆,你待她亦要有尊重之心,明白了嗎?”
永定公主似懂非懂,隻點頭:“是,我明白了。”
鬱儀坐在一旁見安靜下來,還是笑著對永定公主道:“若是公主在讀書上有什麼不通的地方,下官願為公主解惑。”
她知道公主有自己的西席傳授課業,如此說也是為了禮數周全。
太後應該是還有話要和皇帝說,又和公主聊了兩句天便讓她和鬱儀一起先回去。
出了慈寧宮的門,永定公主走到鬱儀麵前:“蘇姐姐住在梧桐街上嗎?”
鬱儀聽罷道:“哪裡當得起公主這聲姐姐,下官現下住在北三所,還沒有在梧桐街上買宅子。”
永定公主天真爛漫,性子也並不嬌怯。從頭上隨手拔了根金釵塞給鬱儀:“平日裡隻能見到那些個保姆奶娘,可給我無趣壞了,今天難得見到蘇姐姐這麼好的人,這個是我送你的見麵禮,你不要聽我皇兄的話,得空了一定要來找我玩。”
鬱儀不敢接,公主的眼睛便瞪起來:“怎麼,我賞的東西你就不敢收嗎?”
她生得雪團般精致漂亮,豆蔻梢頭的年紀,瞪著眼模樣也很嬌嗔,見鬱儀收下了,便又笑起來:“這就對了!”說罷帶著三兩奴才繞過垂花門走遠了。
太後和永定公主不愧是母女,在賞人東西的性子上都是一路的。
回到北三所,鬱儀又忙著挑燈抄書。
張濯讓鬱儀抄的賬簿雖然隔了些年月,但大體上是沒有問題的,鬱儀將他標注出來的時期都摘出來重新編寫,隻是賬簿翻過一半時,發覺有兩頁像是被水潑過,字跡都暈染開了。
想起張濯同她說過的那番彆有深意的話,鬱儀給張濯遞了牌子,想在轉一日黃昏時見他一麵。
張濯照舊是在水月鬆風見了她。
他今日人有些憔悴,頭上覆了一條抹額,身上藥味有些重。靠在椅背上時,輕輕用手撐著頭,人很疲倦的樣子。
鬱儀不由得關照一二:“張大人是生病了嗎?”
張濯徐徐搖頭:“沒有。”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午後開始便下起了小雨。
張濯有心想要將太平十年之前的大小事宜都一一列出來,以備日後應對。
他原以為很多事他到底是親曆者,列起來應該並不繁瑣。隻是才剛落筆,頭便開始疼得厲害,他咬牙寫了兩行,不單頭痛欲裂,甚至雙耳都響起鳴聲。
張濯不是個願服輸的人,待頭痛稍好些又重新提筆,繼而繼續頭痛。
如此反複幾次,咬牙寫下數行字,他終於丟了筆,仰麵躺在床榻上。
這一個月以來,他的記憶近乎是被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奪走了,他能記起的唯有一些大的時間節點,卻記不清細節。
習慣了一切儘在掌握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許多東西脫離掌控,心中分外不安。
便在此時成椿來報說蘇侍讀到了,張濯勉力起身換了件衣服,獨自撐著傘來水月鬆風見她。
自重回太平三年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張濯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不會再因為見到鬱儀而心緒翻湧。
隻是像此時這樣與她孤窗對坐,窗外一簾春雨,竟讓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鬱儀從懷中掏出賬簿,翻到染了水跡的那一頁,仰起頭看向張濯:“張大人用這個法子叫下官前來,可是有什麼用意嗎?”
張濯輕輕揚眉:“你覺得是我故意的?”
鬱儀眉目如畫:“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