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騎兵隊而言,弓箭是不小的威脅,尤其是戰馬如果被重創,衝鋒將無以為繼。但馬這東西生命力其實不弱,箭矢射入厚重的軀體常常並不影響作戰,快速奔馳也不容易被弓箭命中,隻需要正麵簡單的馬麵和當胸防護,就能抵擋大部分的箭矢。
騎在馬上的騎手因為身在高處,更容易被弓弩從正麵射擊,但用於衝擊堅陣的精銳騎兵,周身都有堅甲防護,矢透不入,更能左手持盾擋箭。黃巢軍雖是義軍,盔甲不如官軍精良,但作為尖刀的騎兵隊,也能做到人人披甲介胄,至於黃巢大弟子孟楷自恃武勇,素來赤裸上身,裸衣對敵,隻不過是個特例。
然而投石機卻大不相同,可以完美避開己方軍士,從己方陣地頭頂拋射到前方空地上,而草軍騎兵必須在泰寧軍陣地前方的空地不斷重組,就難免被投石擊中,造成殺傷。而隨著滔天巨力被牽引杠杆射出的石彈,更是能衝力透過盔甲,直接將裡邊的戰士打得五臟破碎、筋斷骨折。
到現在,孟楷、朱溫、段紅煙等人的騎兵決死衝擊,確實先聲奪人,給泰寧軍造成了相當的殺傷,起到了挫其鋒芒之效。但隨著齊克讓出動投石器部隊反擊,草軍騎兵也不斷遭受傷亡,連孟楷的副將班翻浪、彭白虎也戰馬被擊斃,本人頭破血流墜馬,被同袍下馬救回。
山東之地,平原山陵交錯,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氣候溫和,是利於養馬的,更是有稱作渤海馬的名種,山東響馬也是天下聞名。黃巢軍雖是義軍,但憑借黃家世代販鹽的財力,收集了相當多可充戰馬的健馬。
但義軍的戰馬儲量,自然遠不能和北方遊牧民族相比,騎兵也不可能像北國蠻族那樣沒命消耗。
故,即使是悍勇如孟楷孟絕海,也知道今日這仗是打不下去了,隻能見好就收。
正當朱溫、孟楷要喝令隊伍,拍馬而退時,泰寧軍陣前卻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道修長身影,撐著一把素色水竹篾油紙傘靜立。這五月夏水初漲時節,卻有細微的雪粉如同鵝毛灑灑、柳絮隨風,繚著這身形飄搖飛舞,散發出一股清寒。他周身都散發著一股淡泊不引人注目的氣質,卻令天地萬物,都成了他淡泊的背景。
由於所修功法的緣故,此人順滑的墨發泛上淡淡的幽藍光澤,那深沉的藍黑色猶如汪洋大海,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一位英挺青年頂盔摜甲,侍立於來人身後,正是南鬥六星中的燕淩空。旁邊還有一位周身黑衣,蒙著臉麵,隻露出兩個眼孔的人物,捧著一個古樸的木盤,盤中是一把嚴霜也似寒光冽冽的寶劍。
來人自然正是人稱“祁連雪霽”的雪帥齊克讓。這威震唐土的一代名帥,出現在兩軍陣前,頃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齊克讓有一張天倉平闊、鼻準貫直、朱口圓頤的麵龐,麵部骨骼不顯,輪廓極其平滑,顯得洵洵鬱雅,相當清朗有致。
雪帥年少時是典型的溫和秀氣,好似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每一個溫柔眼神都幾乎要驚豔時光。而歲月絲毫未曾剝奪他容顏的清麗,更是增添了成熟氣概與一代名帥征戰沙場的天然威嚴。燕淩空這樣具備冷感狹麵的劍眉星目英武美少年,在齊克讓身邊卻被歲月釀就的淡泊成熟底蘊壓得徹底成為了負責襯托的背景板。
“黃巢黃巨天收了幾個好徒弟。”
齊克讓撐傘靜立,周身雪影紛飛,繚繞如畫,他本人卻紋絲不動,靜如蒼山,語氣也似秋水一般平靜,卻無時無刻不透出氣韻天成的翩翩風儀。
當這樣說時,他的眼神與朱溫打量的眼神陡然交彙,而後才落到孟楷和段紅煙的身上。
“孟楷孟絕海,天生神勇,豪氣乾雲,絕非池中之物。倘若能在未來的戰血狂沙中活下來,假以時日,武藝恐怕要在本帥之上。”
齊克讓好整以暇地評價道:“至於這位段小姐,年紀雖幼,弓術卻不遜古之神箭,可謂風采過人,不同尋俗。”
孟楷和段紅煙互相對視,都有一兩分受寵若驚。
雪帥自然是敵人,但能得到威震天下,風儀絕世的雪帥齊克讓的肯定認可,並不容易。
當然,雪帥也並不介意讚賞優秀的青年人,即使是對手。而了解齊克讓如燕淩空,也並不會因為齊克讓讚賞孟楷等三人而妄自菲薄。
但齊克讓的目光在朱溫臉上停留最久,與朱溫互相觀察,卻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點評,最後隻是淡淡道:“你這少年倒也不錯。”
朱溫卻並不接茬,露出一副不給麵子的神態。
這一戰沒有獲取更大戰果,這讓他很不滿意。
且,朱溫的行事風格向來是有恩必償,有仇必報。在他眼裡,身為敵人的齊克讓又怎配評價他?
他之前的銳氣好像頃刻散掉,換成了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懶散,這種不屑的目光讓燕淩空看得心生怒意,隻想衝上前去,一劍將這小畜生劈下馬來,讓他到齊帥麵前跪地謝罪。
但“雪帥”齊克讓素來以有涵養著稱,既然自家主帥全不介意,燕淩空也隻能規規矩矩地呆在後頭。
能讓名驚當世的“祁連雪霽”雪帥齊克讓這麼注意朱溫,當然不是因為朱溫長得好看。齊克讓自己就是絕頂的美男子,見過的美少年也沒少到哪裡去。
這番交鋒,朱溫似乎並沒有什麼出色的發揮。
但齊克讓的閱曆,自然能讓他意識到,這個少年並不尋常。
朱溫漫不經心的眼神中,卻暗藏著年輕人熾烈的野心。這野心並不容易看出來,但在齊克讓看來,卻蘊藏著非同尋常的力量,好似潛龍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