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淩塵耳聰目明,對人聲很敏感,其實早在第一聲喘息落下,就認出那是冷芳攜。可他不敢承認,亦不願承認。
師父為何在深夜忽然發出這樣曖昧的聲響?
夜色寂寥,山峰外卻還縈繞著星星火光,遠處忽然傳來海鯨的低吟,一切恍如身處仙境。
厲淩塵還停留在那幾聲喘息中,心臟碰碰直跳,身體越發燥熱。他咽了幾下口水,轉身欲走,安靜得屋子裡又泄出一聲低吟。
極低,極壓抑……極其惑人。
發出聲音之人,想必壓抑到了極致,漸漸難以忍受,才不受控製地讓聲音從緊咬的齒關瀉出。
矮瘦少年怔怔呆立,不受控製地去想屋內景色如何。或許是因為身體燥熱,他現在渴極,迫切需要飲水。
那一聲低吟後,很長一段時間,屋內都無半點聲響。不知為何,厲淩塵卻沒有離開,他呆呆站在門外,不知在等待些什麼。
終於,屋內響起玉碎之聲,白日裡淡淡囑咐他好好修煉的師父,嗓音微啞,夾著喘意,恨聲道:“滾!”
那一聲尖銳落地,涼風卷過,厲淩塵忽然驚悸難言,一身躁意被吹成背後冷汗。他仿佛被什麼危險事物凝視,從小鍛煉出的敏銳直覺令他折返回房內,果然離開師父房間範圍,一切又都恢複正常。
厲淩塵靠在床榻,大口飲下桌上冷水,腦海思緒繁雜。他躺下準備入睡,腦海卻時時刻刻浮現師父的幾聲低喘。
好不容易消退的燥熱再度湧返。
冷芳攜屋內,其實並無厲淩塵胡思亂想下的第二人。碩大的夜明珠照得房內透亮,一應陳設具都有價無市,緋衣修士睡在乳白色的寒玉床上,雙目微合,眉心輕蹙,顯然正忍受不知名的苦楚。
雪白的臉頰沁著汗珠,光照之下,竟微微泛出粉意。
這樣的場景,任何人看了恐怕都會麵紅心跳,絲毫瞧不出對方竟是凶名赫赫的元嬰大能。
“……師尊。”冷芳攜示弱般低喚,企圖令對他施以折磨的人回心轉意,等了片刻,那人依舊沒停手。
緋衣修士睜眼,雙眼盈著情動時的水光,眼底卻一片冰冷。他微微抬首,望向不遠處,眼神透過重重樓閣、深深夜色,與山峰上的第三人對視一眼。
“真是漂亮的一雙眼。就這麼瞪著人,再修身養性的人也要給惹出一身火來,盼望眼睛流淚,越多越好。芳攜素來高傲,真想知道他予取予求時會是什麼模樣啊……”
劍峰頂部流雲飛宮,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跨坐欄杆上,一手支頤,瞧著冷芳攜的方向,分明隔著距離,卻好似將他忍耐苦楚的模樣全數納入眼底。青年著一身黑袍,雙目泛紅,長相邪佞,張口便是汙言穢語,不是什麼好東西。
與之相反,他後側坐於白玉台上的男子倒渾身潔白如雪,眉目溫和,唇齒含笑,手裡握一尊未成形的玉雕,以手作劍,靈氣無形雕琢。
便是冷芳攜口中的師尊浮蘅尊者。
他與黑衣男子長相彆無二致,氣質卻千差萬彆,堪稱一正一邪。
黑衣男子道:“浮蘅,彆假正經了。難道你不想看咱們的小徒弟被弄得心神失守、門戶大開嗎?這裡並無旁人,何必惺惺作態。”
浮蘅淡淡:“爾乃邪魔之流。”
原來黑衣男子並非浮蘅親眷,而是自他而生的心魔。自從邁入渡劫期,浮蘅便時感修行不順,一日閉關,心魔叢生,此後百年竟不得解。
聖尊出心魔,不算什麼好事,因為一些緣故,浮蘅也未與宗門通氣,獨獨那位天縱之才的弟子因些蛛絲馬跡已然察覺,之前雲信飛來,不僅包含冷芳攜近日來的修煉思悟,還暗暗隱含對他的試探,說是無意間尋到一粒辟魔舍利,打算回宗後帶給他。
辟魔舍利,顧名思義,無非滅卻邪魔之靈器,但對他那心魔,恐怕毫無用處。
心魔又說渾話,來來去去,無非是關於弟子的醃臢之語。初次聽聞,浮蘅因仿佛被戳中隱秘心思而震怒,此後天天聽,夜夜聽,已視若無物。
他便在汙言穢語間垂首雕琢掌中玉石,思及剛剛回宗的弟子,眼底冰雪消融,多出幾分和緩。
他那位徒弟,天賦異稟,美貌,聰慧,無一不好,獨獨有些不乖。
彎曲的手指微頓,不堪之下,劍鋒掃過玉雕,初具樣貌的雕刻瞬間湮滅成灰——心魔縈繞時,免不了心不平氣不順,常因些瑣碎小事心生戾氣。索性從頭雕琢。
心魔瞧他,不懷好意道:“都說清鴻道君性子冷傲,不把常人放在眼裡,我看不然。對那凡人小子,芳攜不是儘心儘力麼?若不是芳攜元陽未失,我都懷疑那小子是他與凡女珠胎暗結之果,才那樣看重。”
他轉戳著浮蘅不可示人的隱秘心思說。
一時又道冷芳攜看上了厲淩塵,縱使現在不明白心意,日後收為徒弟日夜相處,定會做下擾亂人倫一事。說到這,心魔添油加醋,好似透過現在已然知曉未來,繪聲繪色描繪厲淩塵與冷芳攜的濃豔情事。
說著,心魔赤瞳泛起殺意,“不對,不對,很不對。芳攜一路上對他如此縱容,定然已心生好感!要殺了他,殺了他才行!”
“芳攜,可是我們親手養大,日後要作親密無間的夫妻的!”分明是他胡言亂語,此刻竟說得自身失去笑意,猙獰凶煞。
浮蘅手裡握著新玉石,閉目不語,好似沒把心魔的荒謬言論放在心裡,隔日一道消息傳遍九宸——清鴻道君的師父,聖尊浮蘅,言清鴻道君此前帶回的凡人與道君氣數不合,不宜收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