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海瑞捋著胡須,微微笑道:“臣通曉些實務,可是跟張叔大、王汝觀、龐少南他們比,差得太遠。更不用說跟上馬治軍下馬理民的胡汝貞和譚子理了。
臣也就剩下這張臭嘴,還有這顆持中的心。”
朱翊鈞誠懇地說道:“剛峰公,有你這顆心就夠了,它是大明的良心。”
海瑞捋著胡須的手定在空中,不由地轉頭向另一邊,過了一會才轉回來。
拱著手謝道:“臣謝殿下的誇讚,有殿下這句話,老臣這輩子值了。”
“海公,值不值的另說,你先替孤彈劾一個人啊。”
海瑞翕然一笑,“殿下果真是要老臣彈劾人,請問彈劾誰?”
“漕督兼撫山東王一鶚!”
“王子薦!”海瑞一愣,“他做得好好的,臣彈劾他乾什麼?”
“他除惡不儘、徇私包庇,他甚至還把首惡孔貞寧第三子的妻子,原本要沒入教坊司的梁氏,藏在後宅。”
“什麼!”海瑞炸毛了!
王一鶚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真不怕被人彈劾嗎!
可是海瑞宦海浮沉多年,與奸臣以及嘉靖帝、朱翊鈞鬥智鬥勇多年,再剛直的心也有好幾個心眼。
王一鶚年輕有為,做事非常有章法。
除惡不儘?
你覺得他沒殺過人嗎?
他砍得倭寇、海賊、山盜和亂兵的首級,比你見過的人還要多。在他眼裡,衍聖公府的人跟普通人有什麼區彆,還不是朱筆一勾,一刀兩斷。
徇私包庇?
他包庇誰?
他是京畿廣平府曲周縣人,跟山東毫無瓜葛,包庇誰?
再說了,他前程遠大,犯得著為了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徇私舞弊。
為錢?
他執掌漕運以及河道,過手的銀子百萬計,貪墨起來不比你這個要簡便?
私藏孔尚先之妻梁氏?
太子殿下這麼說,肯定是有真憑實據。
王一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色了?
他每年要循例巡視漕運,從杭州到通州,中間蘇杭、揚州、淮安、臨清這些天下聞名的銷金窟沒把他給消磨掉,然後孔家一位人犯的人妻,突然被他看重了。
他什麼時候看《三國演義》看得這麼入神,代入感這麼強?
海瑞腦子轉了幾圈,看到朱翊鈞鎮靜自如的神情,叮當一聲明白過來。
要是王一鶚真乾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太子殿下第一個不會放過他,那用得著自己出馬來彈劾他。
海瑞斟酌了一會,開口問道:“殿下,孔家的事有人作祟?”
“是啊,有些人在衍聖公府那些敗類殘害百姓,腥膻地方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王一鶚秉公處理,他們就鼓噪而出,說什麼殘害鄉紳、有辱斯文、震動地方、生靈塗炭。
他們知道什麼叫生靈塗炭嗎?在他們眼裡,大明百姓就是不說話的草芥,無所謂。世家縉紳才是他們眼裡的國之柱石。
百姓可以苦一苦,一苦再苦,都是為了大明;世家縉紳們卻不能吃一點虧,一動就會國本動搖。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黃巢的《不第後賦菊》,‘水以載舟亦能覆舟’,他們都忘記了嗎?”
海瑞接言道:“殿下,他們沒有忘記,隻是在他們的眼裡,載舟覆舟的水跟殿下和老臣想的不一樣。”
朱翊鈞感歎一句:“海公說的對。這些人隻對屁股下的椅子,頭上的帽子負責。說實話,孤也是一樣,孤身為大明太子,代父皇料理朝政,要的是平衡國中諸多勢力。
在孤的眼裡,載動大明這艘大船的水,是所有大明子民,不是某一群人。”
海瑞捋著胡須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朱翊鈞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天地不情感用事,對萬物一視同仁,順其自然;聖人不情感用事,對百姓一視同仁,眾生平等。”
海瑞歎了一口氣,“老臣也是在兗州轉了一圈,才明白殿下所言公生明之意。臣等還拘泥於公正廉明,殿下卻想到了天下為公,境界遠遠超出臣等。
不仁即為大仁,大公即為大明!殿下,彈劾王子薦的奏章,臣回去就寫。”
朱翊鈞喜道:“謝過海公。天下彈劾奏章,誰能比得過海公的彈劾奏章?”
海瑞苦笑道:“殿下,你這是拿老臣做擋箭牌。不過臣知道,王子薦是個做實事也能做事的能臣乾吏。
這樣持公踐行的官員,不能被那些隻剩下一張嘴的混賬玩意給禍害了。”
朱翊鈞在一旁說道:“海公,不是孤非要拿你當擋箭牌,而是孤沒有精力和時間去跟這些禦史清流們糾纏。孤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應對。”
海瑞猛地一愣,緩緩地點了點頭:“四方靖平,譚子理回京,胡汝貞也該回京了。京師龍虎際會。大明的官,多少聰慧之人啊,全把心思花在勾心鬥角上。要是全放做實事上,該多好。”
朱翊鈞笑著答道:“海公,這是人之常情,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要是大家都把心思放在做實事上,孤早就帶著大明打上月球,搶占廣寒宮了。”
海瑞哈哈大笑,眼角噙著無可奈何的淚光。
坐在馬車上,海瑞閉目沉思,上半身隨著馬車晃動微微搖擺。
突然間,馬車停住了。
“怎麼回事?”
“老爺,前麵醉風樓包場,馬車轎子把路都給堵住了。”
“醉風樓包場,真夠奢侈的,誰這麼大手筆?”
“老爺,說是一群藩王郡王,說是要給慶王做壽。哎呀,前麵堵得嚴嚴實實,老爺,我們繞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