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道!”
馬車饒向旁邊的路,海瑞忍不住掀開車窗簾布,看到醉風樓前,人頭湧動,擠滿了上百頂轎子,數十輛馬車,順天府警巡營的兵丁在拚命疏通,可惜無濟於事。
看著一群群身穿朱袍黃袍、頭戴無腳襆頭的大明王爺們,拱手作揖,互相打著招呼。
街麵上圍著上千愛看熱鬨的百姓,還有議論聲從不遠處傳過來。
“這麼多王爺聚在一起,立朝以來都罕見啊。”
“現在王爺快要不值錢了。聽說都察院、宗人府組成專案組,上到藩王,下到將軍中尉,人人過關,抓了好幾千宗室。”
“才幾千,對大明宗室來說,九牛一毛啊。”
“不能這麼說。上半年抓幾千,下半年抓幾千;今年抓幾千,明年抓幾千,不要說九牛,就是九十頭牛的毛也不夠這麼拔的!”
“要我看,全拔了才好。一年那麼多錢糧,能養活多少百姓。”
“嗬嗬,你想什麼好事呢!人家可是太祖爺的龍子龍孫,把你一家都餓死了,也不敢缺人家一粒米。”
海瑞聽在耳朵裡,不由地長歎一口氣,放下窗簾布。
諸藩宗室之事,那有這麼簡單啊!
孔家隻是為禍山東兗州府一地,諸藩宗室卻是為禍天下各地。光河南一地多少宗室,中州之地近半入藩,給大明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數萬宗室,百年的祖製,怎麼可能幾道令旨就能革除弊端。現在殿下把這些宗室輪流召進京,輪流審查。
大家都明白最終的目的是什麼,讓諸藩宗室侵占的田地都吐出來。
戶部做過估算,諸藩宗室侵占的田地,占天下十分之一。
但很多有識之士都說少了,實際上諸藩占地更多。
海瑞去湖廣調查遼王案件時,一路上對諸藩宗室做過實地調查。
據他了解,大明諸藩宗室所占田地的主要來源包括欽賜、奏討、獻納、奪買和侵占。
前兩種是合法的,而後三種雖然不合法,但朝廷和地方官也難以約束。如蜀王最初下轄三護衛,後來蜀王上奏撤銷護衛,三衛的軍屯就名正言順地撥為王莊。
後來仁、宣、孝宗等先皇分封愛子為藩王時,心疼他們在外地會不會過得好,大肆封賞田地。
還有一點,諸藩宗室因為“仕途無望”,剩下的興趣就是在斂財、好色和文化方麵。
文化方麵,各地文人士子紛紛成為諸藩“門客”,這些人與諸藩一榮俱榮,一損皆損。他們會成為宗室喉舌智囊,為主家搖旗呐喊、出謀劃策。
斂財方麵,宗室肯定要跟地方世家勾結,才能財源廣進。如此一來,諸藩宗室數萬人而已,後麵牽扯的關係錯綜複雜,讓人頭痛。
海瑞希望朱翊鈞儘快解決這個大問題,減輕大明百姓們的負擔,讓他們喘口氣。
可是他也知道,此事急不來。
海瑞此時覺得慶幸,殿下大刀闊斧,讓大明外患漸熄,進而可以全心全意解決大明內部的膿皰腐肉。
馬車繞道而行,走了十來分鐘,又停下了。
“怎麼了?”
“老爺,前麵是徐侍郎府上,今日是他擺宴之日,街巷滿是馬車和轎子。”
“徐文長,他過壽嗎?”
“不知道。老爺,小的隻知道他現在是西苑的紅人,滿朝文武趨之若鶩。你看,前麵的路又堵死了。”
海瑞說道:“繞道!”
回到府上,舒友良上前伸出手,扶著海瑞下了馬車。
“老爺,今兒徐府夫人設壽宴,咱們要不要去份人情?”
“徐文長?”
“對,徐侍郎的夫人今兒二十四歲大壽。”
海瑞惱怒道:“荒謬!二十四歲大壽,難道她明年就要壽終正寢?”
舒友良一臉的嫌棄:“老爺,你說我不會說話,你更不會說話。你這話要是傳到徐府,徐侍郎非得跟你拚命不可!”
說完催促道:“老爺,你快點定奪。我聽說城裡一半的文武百官都去賀壽了。”
海瑞瞪了他一眼,“好啊,你代海府去賀壽,賀禮從你工錢裡扣。”
舒友良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老爺,可要說良心話,我掙點工錢容易嗎?做牛做馬的,徐府的賀禮從我的工錢扣,徐侍郎夫人過壽,跟我有個毛的關係啊!”
海瑞懶得理他,繼續往院子裡走:“徐渭顛沛半生,滿腹才華卻鬱鬱不得誌,養得生性狷激。而今扶搖直上,難免張狂。
不必管他。”
舒友良搖了搖頭:“沒錯了,這世上沒人能從老爺你手裡得一文的好處。”
海瑞隻好繼續不理他,徑直到書房裡坐下。
舒友良端了一碗熱茶進來。
“老爺,高碎,沒有西苑的貢茶好喝,你將就著些。”
海瑞抬起頭,“友良啊,這京師裡風雲激蕩,老夫不想待了。”
舒友良大驚失色:“老爺,我們才回京幾天,屁股都沒坐熱,你就急著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外地養了外室!”
海瑞瞪著他,“滾蛋!”
“好咧!”舒友良轉身就走,剛到門口,又轉身,“老爺,約到萬神醫是明天上午十點。他的號可難約了,要不是我打出你的旗號,門都進不去。
可不要忘記了老爺。就算想出京去浪,老爺,咱們也先請神醫把把脈,把身體診斷一番。”
海瑞點了點頭,“知道了友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