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是海青天,就可以如此爹味十足地教訓我嗎?
我的人生我掌控,用不著彆人指三道四。
皇甫檀的神情,海瑞看在眼裡,他喟然長歎一口聲,朗聲念道:“男兒意氣在封侯,投筆卻慚班定遠。吾才不是洛陽生,況乃白發垂星星。”
皇甫檀渾身微抖,聲音發顫地問道:“海公認識家嚴?”
“嘉靖二十八年冬,老夫上京會試。家境貧寒,一路上風餐露宿,窘困至極。
老夫先是托了熟人,坐上一艘海船,泛海到了寧波,再從那裡上岸,沿運河北上。到了蘇州,子俊兄正在家讀書。那天他出來遊走,遇到狼狽至極的老夫。
相問之下,原來是赴京趕考的海南窮舉人。子俊兄欣然邀請老夫歸家,粗菜淡飯,讓老夫主仆,飽餐一頓。
住了一天,臨走之前,還搜刮囊底,贈送了三吊四百三十文。老夫不受,子俊兄還十分生氣,說老夫不受就寧可丟到水塘去。老夫隻好愧領。”
海瑞眯著眼睛,緩緩追憶著。
“可惜那年會試,老夫辜負了子俊兄的好意。嘉靖三十一年冬,老夫又上京赴三十二年春闈。路過蘇州,給子俊兄帶去了一頂黎民所製的竹笠。
老夫窮困,買不起好東西。子俊兄卻不嫌棄,欣然受領,還揮毫在竹笠麵上寫下‘橋邊客’三字,老夫問他,這是何意。
子俊兄答道,‘歸來傾國思報仇,不知誰是橋邊客。’”
海瑞緩緩說著,對麵的皇甫檀已經是淚流滿麵,哽咽不已。
“子俊兄博學多才,能文能武,精樂善弈。科試不順,並不氣餒,熟讀兵書,並花了五年時間走遍九邊,遍訪西北、中原各地,沉心民情,總結時弊。
曾經寫下《幾策》、《兵流》、《枕戈雜言》等書,論及兵事、時政。這些書老夫有幸看過,字字珠璣,切中肯綮。
子俊兄有大才卻報國無門,但不自暴自棄,從不認命。枕戈待旦,隨備征召。可歎可惜,他最後還是抱憾而終。”
海瑞看著皇甫檀,喟然說道:“老夫一直記得這位舊友,曾經寫過幾次信給你父親。可惜郵路不暢,終不見回信。
後來老夫輾轉多地,那一年巡按南直隸,還特意去了一趟蘇州,登門拜訪,不想人去樓空,宅院草寥。
原來是子俊兄寄予厚望的麒麟子,認命了。”
皇甫檀噗通跪倒在地,伏地大哭。
舒友良從外麵轉了進來,看到皇甫檀在大哭,忍不住問道:“老爺,你怎麼又把人說哭了?”
海瑞指著皇甫檀問道:“友良,你還記得嘉靖二十八年秋冬,你我上京趕考,在蘇州遇到的皇甫員外。”
舒友良答道:“怎麼不記得!當初老爺你和我,好容易挨到蘇州,準備乞討一番,掙些米麵錢財,再上路。
然後那位皇甫員外請我們到家裡,飽吃了幾餐,臨行還塞了兩身舊衣,給了三四吊錢。
記得,我當然記得。”
舒友良的話讓皇甫檀哭得更加厲害。
海瑞指著他說道:“友良啊,他就是皇甫員外的幼子,皇甫檀,皇甫浩舉。”
舒友良大吃一驚,馬上就想明白了,“老爺,你在臨清碼頭想法進喇唬會,就是奔著他去的?”
“是的。老夫收到錦衣衛的密貼,知道了浩舉的身份,萬萬沒有想到,子俊兄的麒麟子,不僅是隆慶元年南闈的受害人,居然還成了這般模樣。”
舒友良一聽也來氣了,“我老舒這一生放蕩不羈,敬佩的人不多,皇甫員外絕對算一位。雖然他沒有功名,但是急公好義,氣度不凡。雖然身為一介庶民,卻時懷報國利民之之誌,從不放棄。
想不到你小子居然假身為僧,行這坑蒙拐騙之事,你老爹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皇甫檀羞愧難當,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海瑞上前去扶起他,“浩舉,你少年失怙,兩位兄長又先後病逝,全靠三叔和姐夫家扶持。一路走來,確實不易。遇到艱辛,心生氣餒,老夫能諒解。
而今老夫奉皇命溯查隆慶元年南闈案,浩舉你是受害人,可願助老夫?”
皇甫檀猛地抬頭,滿是淚水的臉上又驚又喜,“海公還相信晚生嗎?”
“這一路上,老夫一直在觀察著。浩舉你,還有你的妻舅任博安,喇唬會的首腦,雖行事不端,但心有底線。
一路上困苦百姓分文不收,還廣施粥衣。行騙也是盯著那些達官貴人,豪右世家們,說實話,倒也暗合老夫的脾性。
隻需你們戴罪立功,老夫出麵,向皇上討一份情麵,赦免爾等即可。”
舒友良連忙在旁邊說道:“檀小哥,咱家老爺在皇上麵前可有牌麵了,西苑那是想進就進。張首相牛掰吧,進西苑還得遞牌子。
我們老爺有事找皇上,隻需通報一聲,立即有司禮監的大貂璫出來接進去。”
海瑞眉頭一挑:“就你話多!”
舒友良嘀咕著:“我不是在給你長聲勢。看看卓吾公,都是舉人,人家門下滿桃李,看看你門下,阿貓阿狗有幾隻?
以後哥兒姐兒們長大了,靠誰去?反正到年紀了我兩眼一閉,雙腿一蹬,萬事不管。”
海瑞臉更黑了,轉向皇甫檀訕訕地說道:“這廝屁話最多,不要當真。浩舉,等會你妻舅任博安回來,悄悄帶他來見老夫,可行?”
皇甫檀在心裡琢磨著舒友良的話,聽到海瑞問話,連忙答道:“海公,放心,晚生一定帶舅舅來見海公。”
天界寺,喇唬會會首任博安剛進後院,迎麵看到一人,心裡一咯噔。
怎麼在這裡遇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