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家相信,他還是脫不出朝廷的天羅地網,早晚會落網的。”
幾位縉紳長舒了一口氣,揮揮手,把報信的仆人斥退。
“少湖公,現在真相大白,你也該放心了。”
徐階淡淡地笑了笑,“是啊,老夫也放心了。”
等幾位縉紳匆匆離去後,徐元春不明就裡,忍不住問道:“祖翁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君子可欺以方。”徐階緩緩答道,“可惜真相是殘酷的,他們寧可相信最縹緲的結果,也不願麵對最真實的結果,老夫又何嘗不是。
大哥兒。”
“祖翁大人。”
“天亮後,你馬上回華亭,花高價買三千畝水田,一定要你情我願地買賣,再去華亭縣戶房辦好過戶契約,登記在魚鱗冊上。”
徐階突如其來的交代,讓徐元春不明就裡,但祖父的積威,讓他不敢多問半句。
“祖翁大人,孫兒現在去準備,天亮就出發。”
徐階一把抓住徐元春的手,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盯得徐元春心裡發怵。
“大哥兒,記住最要緊的事。”
“祖翁大人請吩咐。”
“這三千畝水田過戶在徐家祠堂名下,作為徐家一族的義田。千萬不要再掛在徐府名下。切記,切記。”
徐元春更加詫異。
掛在徐家祠堂名下,作為徐家一族的義田?
祖父這是怎麼了?
“快去準備,天亮就走。越快辦越好,不管花多少銀子,儘快,馬上買水田。買到十畝就過戶十畝,買到一百畝就過戶一百畝,買到一千畝就過戶一千畝。
快,快,快!”
徐元春不敢多問,隻好拱手應道:“是,孫兒記住了。”
第二天一早,眾人又聚集在督糧道衙門前。
昨晚隆慶元年南闈舞弊大案主犯阮仁道被人毒殺的消息,早就傳遍蘇州城。大家站在衙門前,議論紛紛,都在揣測著,該案今日會不會照常審理。
嘎吱一聲,衙門大門打開,警員照常出來,警衛軍依舊如昨天那樣包圍整個督糧道衙門。
眾人驗過身份和文書,紛紛進到會審廳圍廊和庭院裡。
徐階、王世貞等人陸續在圍廊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眾人的眼神都很複雜,都在心裡揣測著,海瑞下一步,到底要賣什麼藥。
項天賜帶著同審官入堂,會審繼續開始。
在開始時項天賜聲明一句,說昨晚南闈舞弊案主犯阮仁道被毒殺,江蘇警政廳正在追捕凶犯,另案處理。
但不會影響舞弊案的審理和後續裁定量刑。
上午,李梁安對舞弊案剩下的一百多位案犯進行公訴,至此,舞弊案涉及到的官紳以及相關人士四百一十一位,全部被提請公訴。
下午時分,項天賜經過合議後,代表江蘇按察司宣判,四百一十一位案犯罪名成立,最高量刑斬立決十一人,絞刑二十三人,斬監候七人,流五千裡七十五人,流三千裡一百七十九人,其餘徒刑二十年到五年不等,皆加沒收非法所得,或罰若乾銀,或抄沒家產
判得真重啊。
圍廊的縉紳們聽得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案犯家眷們更是哭成一團,被叉出去不少人。
庭院圍觀的諸生和百姓們,紛紛叫好,還有甚者叫囂著判得太輕,應該把這些人全部斬立決。
黃昏,徐階心思重重地回到寒山院,幾位縉紳又來了,他們反倒有些高興,逃出生天的那種慶幸高興。
終於有人把這天雷扛過去了。
縉紳甲說道:“少湖公,南闈舞弊案嚴懲,也是沒有辦法。眾目睽睽,民情洶湧,總要有個交代。”
縉紳乙說道:“《南京政報》、《江蘇政報》,還有上海的《長江報》、《上海商報》,這些少府監的喉舌,正在大肆報道此案。
不僅江蘇一地,安徽、浙江,甚至江西、湖廣,十數萬諸生秀才,都在議論紛紛,群情洶湧。
風浪大,要想平息下去,自然要多費一番功夫。”
給個交代?
隻要不把你們交出去當交代,死誰你們都不會放在心上。
這會你們居然還體諒起朝廷來了。
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人,老夫早就看透了。
徐階也不點破,隻是說道:“且看明日會審,又是如何。”
幾位縉紳對視一眼。
誰都知道,明日會審,審的是三大禁書案,跟徐公你的長子徐璠有關。
還將會審南闈舞弊案頭號中介天界院衍伸出來的,一係列貪贓枉法、侵占田地、欺男霸女案,其中你家二公子徐琨、三公子徐瑛都有關聯,作為三百六十七位案犯,一並受審。
縉紳甲勸道:“徐公,二公子和三公子涉案不深,估計也就訓誡兩句也就了事。就算判處徒刑,等風頭一過,我等願意為徐公到京師奔走一番,定能爭取個從輕發落。”
是啊,你老人家這麼多門生故吏兜底,還有得意門生張居正為內閣總理,這樣雞毛蒜皮的案子,肯定能保兩位公子平安無事,活蹦亂跳地回家。
至於大公子徐璠,涉及三大禁書,尤其那本《西苑春夢》,犯有大不敬,要是換作太祖皇帝在,徐家連根都被拔了。
雖然徐璠沒有親自動筆,隻是幕後出錢之人,可是這罪名沾上了就不是好事,誰敢給他求情。
所以大家自動省略他。
徐階沒有出聲,隻是拱手說道:“多謝諸位賢達。”
等眾人離去,徐階正要叫徐元春給他備夜宵,話到嘴邊,突然想起自己叫他去辦正事。
他背抄著手,站在窗口,仰頭看著殘月。夜風清涼,吹來不知何處的絲弦之聲。
今日會審上有人家破人亡,晚上卻有人彈冠相慶。
徐階突然想到,如果徐家破亡,悲切的人多,還是歡慶的人多?
許久後,徐階才幽幽地歎息道。
“動弦彆曲,葉落知秋。風生大野,水向東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