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衝撞衙門什麼罪過嗎?流配三千裡,正好送你們去南海修港口城池,來啊,往裡衝啊!”
幾位警衛軍軍校怒吼了幾聲,衙門外的百姓這才停住腳步。
終於等到衙門內外都安靜了,崔采虎一拍驚堂木,大聲宣布:“帶主犯六人。”
徐琨和其餘五名案犯被帶了進來,還沒等他們開口,全被按著跪倒在公堂上。
一眼看去,除了徐琨是三吳第一世家徐府的二公子,其餘五位都是江南幾大世家的子弟,都是江南屈指可數的青年才俊,風流名公子。
此前的案子他們隻是從犯,不是主犯,被來回地點名,還沒資格被帶到公堂上來。倒是徐府三公子徐瑛作為一起欺男霸女案的主犯,被帶到公堂上亮過相。
看著垢麵蓬頭、一臉死灰的老二,徐階一下子全想明白了。
皇上從一開始就準備刨根來騰籠換鳥,他暗地裡不知收集了多少江南訊息,然後籌劃了一番,再把太阿劍海瑞派來江南。
從一開始,皇上和海瑞這對君臣,就開始玩虛虛實實的兵法,混入喇唬會,查抄天界院,再清查禁書,波及江南世家。
步步為營,其實都是虛招,都是在掩護著最大的殺招,複興社謀逆案。
禁書案能扳倒徐府,也僅能扳倒徐府而已。
皇上需要一個足夠大的筐,能把徐府連同江南世家,那些一直在暗地裡抵觸新政、占據江南富庶田地不鬆口的高門世家們,全部裝進去。
這個夠大的筐,就是複興社謀逆案。
“書記官點名案犯。”
“徐琨,鬆江府華亭縣人士”
書記官一一點名,公堂內外一片肅靜。
大家都認識跪在公堂上的這六人,眾人都在等待著,等著公訴人如何公訴他們謀逆!
點名完畢,嚴章明開始念起公訴書。
“徐琨、王敏珍、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六人,糾集四十三人,於萬曆元年春二月,在太湖彆院杏月樓,組建了複興社,提出複興名教、光大理學的宗旨。
不過這些都是他們掩人耳目的旗號。早在隆慶三年上半年,徐琨為首的一小撮心懷不軌之人,在太湖洞庭山廣月刹、彆院梨花苑等地聚會,密議謀逆之事。
他們把大逆不道之言,彙集成冊,私下傳讀。這本是《複興醒悟集》我摘念其中兩段
‘當今太子,暴虐不仁,荒嬉無道,定會成為國朝之桀紂而今種種舉措,毀名教,詆理學,吾等名教子弟,理學信徒,當奮起一搏。除暴安良我們決心想法設法除掉暴虐太子,另擁仁君”
最後一句,像是驚天焦雷在徐階的耳邊炸響,他整個身心像是墜入萬丈冰窟。
除掉暴虐太子,另擁仁君!
你他娘的可真敢說啊!你不怕被滅滿門嗎?
可自己兒子什麼德性,徐階非常清楚。
這樣的話,這個混蛋真有可能隨口說出來。
幾杯馬尿灌下去,胡言亂語,什麼話都敢往外說。自己這個親爹都敢說不是,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很有可能在喝得半醉半醒之間,信口說出來。
其他幾位名公子,東南青年才俊,也多半是這個脾性。
加上他們在外麵無法無天慣了,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不會覺得如何,還覺得好玩,很刺激。彆人不敢,我就敢說。說了不算,我還要記下來好彰顯自己與眾不凡。
孽子啊!
不過徐階心裡還期盼著,如果徐琨隻是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他是沒救了,但徐府還有搶救的機會。
嚴章明念了兩句後,非常嚴肅地說道:“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足足記了四本冊子,都是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四人分彆親筆記下,已經核對過筆跡,確認無誤。
萬曆元年春三月,在成立複興社第二個月,還是在太湖彆院杏月樓,徐琨提議成立撥亂反正指揮司,正式開始籌劃謀逆弑君”
聽到最後兩個詞,徐階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伸進胸膛,恨恨地捏住了那顆跳動的心,狠狠一捏,幾乎捏碎了。
痛得徐階額頭、後腦勺、後背、胸口全是汗水。
周圍的縉紳們也是麵如死灰,有的從椅子癱軟在地上;有的渾身顫抖,牙齒噠噠響。
居然敢謀逆弑君。
這兩個詞太有殺傷力了,跟它倆一比,其餘的國喪期間違製飲酒作樂等事,真不算什麼了。
他們不僅敢說,還膽大包天到擬定了行動計劃。
撥亂反正指揮司?
你們還不如叫一路直奔抄家滅門指揮司。
嚴章明還在繼續念道:“徐琨主持,王敏珍筆錄的行動草案如下。聯絡各家在朝堂上為官的親眷,暗中同聲共氣,上疏慫恿皇上拜祭孝陵,巡視南京。
然後聯絡江南江湖人士,購置兵甲,訓練死士,等到皇上南下祭拜孝陵時,展開行動
收買天界院和尚,安插死士為僧,同時暗中購置了兵甲、火槍等兵器,藏於天界院,共撿抄到鳥槍一百支、刀槍五百把、鎧甲二十副,緝捕假扮為僧的凶徒、死士九十一人
天界院位於南京城南,離孝陵較近。同時警政廳還在雞鳴、承恩、普緣三刹抄撿到鎧甲十五副,刀槍六百把,鳥槍五十七枝。同時在雞鳴、承恩、普緣三刹緝捕假扮為僧的凶徒、死士一百二十一人”
徐階聽得天旋地轉。
完犢子,這算是是實錘了!
這下徹底完犢子。
他知道天界院跟江南世家豪右關係密切,而各大世家都會招攬和豢養一些江湖凶徒和死士,乾一些肮臟事。
為了安全,這些人多半會被安置在佛廟刹院裡。搞一份度牒,對於世家來說是小意思。那些凶徒和打手披上袈裟,剃度出家,躲在佛門靜地裡,官府很難查到,最安全不過。
而天界院管著十幾座佛刹,有數千僧人,隱匿此類人最多。現在被抄出這麼多假僧凶徒,不足為奇。
但這些假僧是打手還是死士,是為世家乾肮臟事還是準備謀逆弑君,就說不清楚了。
再加上當眾查抄出來的那些刀槍、鎧甲和鳥槍,天界院和複興社是褲襠裡夾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嚴章明繼續念道:“萬曆元年三月二十一日,謀逆弑君大綱擬定後,徐琨、王敏珍、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六人,召集核心同夥五十二人,遍示此逆書,眾人紛紛讚同,還歃血為盟,對天起誓。
這是眾人簽字的誓書
此後,徐琨等六人,各自招攬黨羽,拉人入夥。截止上月三十日,複興社共計有逆賊三百七十九人,核心逆賊一百一十七人,參與謀逆弑君之事的逆賊有八十九人,知曉此逆事的逆賊有一百零七人。”
嚴章明不急不慢地念出了一長串的名字,徐階和周圍的縉紳聽得坐立不安,如喪考妣。
完蛋,這次要被一鍋端了。
江南詩書世家、名士大儒,各地的縉紳,恐怕要折進去大半。
江南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