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琨就像餓瘋狗看到一小塊食物,雙目赤紅,嘴裡吐著白沫,瘋狂地說著。
圍廊和庭院旁聽者忍不住發出不屑嗤笑聲。
什麼玩意!
事到如此還把罪過推給彆人。
彆人慫恿引導的?
隻是鬨著玩,當一場遊戲?
正常人誰會把謀逆弑君當成一場遊戲來玩耍?
但徐階等老狐狸聽出話裡隱藏的東西,複興社裡有奸細,他們利用徐琨這些世家子弟膽大包天,胡作非為的性格,設下這一局。
這些人在心裡都認為,就算是自己把天捅塌了,也有家裡人兜底。關起門敢自稱天子,謀逆弑君等事,喝得豪言壯語時,有心人再加以引導,確實能當遊戲玩耍一樣,裝模作樣地籌劃起來。
可是這種事能當兒戲嗎?
說一萬道一千,你們這些人,還是對皇上積怨頗深,所以有人一勾搭,你們肚子的積怨和壞水,就咕咕往外冒。
徐階長歎一口氣,耷拉著頭,腰塌了,身子歪了,全靠座椅扶手才沒癱軟下去。
前幾日的一棵百年蒼鬆,變成了一捧黃泥。
其餘五位案犯的自陳,跟徐琨類似,哭訴,痛哭流涕,在地上打滾,心裡萬般不甘、千種悔恨,但引來的卻是上千旁聽者越來越大的恥笑和怒罵聲。
“斯文敗類!”
“想到名滿天下的這幾位貴公子,現在看起來,好像六條癩皮狗啊!”
“癩皮狗!”
“膽敢謀逆弑君,一家子狗東西!”
不一會,衙門外傳來排山倒海的聲浪,數萬百姓在齊聲大喊:“癩皮狗!”
“斯文敗類!”
聲音讓老奸巨猾如徐階這樣的人,都忍不住微微顫抖,不是被百姓們的吼聲嚇得,他們從來不怕這些容易哄騙的泥腿子和酸書生,他們怕的是朱翊鈞這匪夷所思的手段。
今天現場的聲音,用不了幾天,就會刊登在各家報紙上,發行天下。這些文字會化成一把把利劍,把江南世家的顏麵戳的千瘡百孔;會化成一把把鐵錘,把江南世家的聲譽,錘得粉碎。
劫難啊,千年來江南世家最大的劫難啊!
等了二十幾分鐘,等百姓們喊累了,自己停下來,崔采虎拍響驚堂木,才把嫋嫋餘音給壓下去,讓公堂重新恢複安靜。
“現在本官宣判。
根據《範律刑事訴訟律》第一章第四款第七條,以及《刑律》第二章第三款第六條,本庭僅對於本案案犯進行個人宣判和量刑,其它附加量刑,由都察院慎法院裁量”
翻譯過來就是根據律法,崔采虎隻能對本案的案犯個人進行判定和量刑,至於抄家、全家福貴桶、誅九族還是夷三族,這些他們沒權判量,隻能由都察院的慎法院裁量,然後大理寺複核。
“現在對本案主犯、次主犯二十七人進行裁定量刑。
徐琨,謀逆罪成立、意圖弑君罪成立當判淩遲處死,根據萬曆元年四月,皇上對量刑最新聖諭,暫免斬立決、斬監候、絞刑之外其它死刑,判處徐琨斬立決。”
其餘王敏珍、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五位主犯,以及其他次主犯,毫無例外全部被判處斬立決。
宣判完畢,旁聽者意猶未儘。
“怎麼不淩遲處死?”
“點天燈!”
“剝皮實草,必須剝皮實草。”
有心人出來解釋了,“皇上仁德,認為大辟死刑已經是極致,沒有必要淩遲、剝皮實草。國朝行淩遲和剝皮多年,該謀逆的照樣謀逆,該貪汙的照樣貪汙。
關鍵是如何把逆賊貪官抓出來,把他們抓出來繩之於法,比讓他們如何個死法更重要。”
“嗯,有道理。”
“關鍵在於早發現、早抓捕、早判刑,謀逆、貪汙等犯罪無所遁形,才能讓他們有所忌憚,而不是怎麼死得慘。
死得再慘,犯案不會被發現,發現不會被嚴判,也沒有任何意義。”
“對,還是公平最重要!有法必依,執法必公!”
“啊,對對對!”
等到眾人緩緩散去,徐階在仆人的攙扶下,走到海瑞跟前。
“海海撫台,老朽請撫台老爺開恩,讓老朽最後看一眼我的孽子。”
看著麵如死灰,驟然老了二三十歲的徐階,海瑞點點頭:“法理不外乎人情。徐公這點情麵還是有的。
友良,帶徐公去。”
“是。”
前往大獄的路上,徐階給心腹管事遞了個眼色。
管事上前,塞給舒友良袖子裡一疊彙票。
舒友良笑嘻嘻地掏出來,一點都不忌諱。
“一張,兩張十張,總計一萬圓銀圓,還是通商銀行的彙票。徐公,大手筆。看得我老舒,心動啊。
我是收呢,還是不收呢?
不收,徐公這一萬銀圓的彙票,不用幾天就要被抄沒入國庫。收吧徐公,還是不要用這玩意來考驗小的。
要不是小的跟隨我家老爺,這彙票早就塞進口袋。”
舒友良嬉笑著說道,把彙票塞回給管事。
徐階臉色一黯,“讓舒先生見笑了。”
“沒什麼見笑的。
是人都有貪戀欲念。隻是壞人被欲念操控,成為傀儡;凡人與欲念做鬥爭,有勝有敗;聖人才能操控欲念,視為外物。
我不是壞人,也不是聖人。退回這十張彙票,我也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靠著老爺的威嚴才戰勝了欲念。”
“先生有大智慧啊。”
“大智慧不能當飯吃,我寧可不要大智慧,也希望來一場大富貴。”
徐階答道:“沒有大智慧,保不住大富貴。”
舒友良轉頭看著徐階,好奇地問道:“徐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怎麼就保不住徐家的大富貴呢?”
徐階一時語塞,心更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