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蜿蜒十餘裡的隊伍行走在京師東邊灤州府的官道上,最前麵是驃騎軍的騎兵。
身穿草綠紅邊新式軍裝,頭戴圓簷軍帽,背著隆慶二式騎兵滑膛槍,四騎一排,小跑著走在官道上。
他們還分出一部分,在官道兩邊來回遊弋。
後麵是羽林軍騎兵,他們身穿鮮亮的新式軍裝,頭戴黑色圓頂氈帽,帽邊上插著一支白羽毛,在風中粼粼閃動。
他們也背著隆慶二式騎兵滑膛槍,馬鞍上掛著馬刀,隨著戰馬的顛簸,不停地碰撞著轡頭銅配件,發出鐺鐺的聲音。
再後麵是勇衛營,它是禦馬監直屬的宿衛軍隊,從二十六軍精銳中選拔,輪流入值。
專司拱衛皇城。
最中間是奉宸司的軍校,也就是傳說中的禦前侍衛。
他們多是世代衛所子弟,經過武試中武舉人和武進士,又在清河士官學校和西山軍官學院學習,入二十六軍曆練兩到三年,再經過錦衣衛層層選拔,又經過東廠暗地裡的“政治審查”,這才入選奉宸司。
還有部分是勳貴子弟,他們也是經過武試或西山軍官學院招錄考試,在鎮衛軍或海軍曆練過,才有資格入選這青雲之營。
他們穿著鮮豔亮麗的新式軍官軍裝,頭戴圓簷帽,配著佩刀,警惕地看著周圍。在他們拱衛的中心,是一輛八駕馬車。
這輛馬車比一般的四輪馬車要大一倍,金碧輝煌,廂體木板裡都嵌有薄鋼板。
朱翊鈞身穿一身新式軍裝,灰綠色,金絲繡邊,無比華麗,手裡拿著一疊文書,在車窗透進來的陽光下,仔細看著。
張居正身穿蟒服,頭戴烏紗帽,坐在對麵,有些坐立不安。
與皇上對坐,這份待遇,國朝曠古僅有。
朱翊鈞把文書放在旁邊,左手輕輕地拍了拍。
“張師傅,你現在下定決心,要對地方吏治下手了?”
“回稟皇上。我大明官製,核心就是製約,以內製外,以小製大,尤其是地方。先是設布政、按察使、都指揮使三司,而後又設鎮守中官,鎮守文官和鎮守總兵三堂。
鎮守中官在正德年間最盛,在嘉靖年間,被世宗皇帝裁撤大半。
鎮守文官變成了巡撫都禦史,以及巡按監察禦史。”
張居正侃侃而談,朱翊鈞聚精會神地聽著。
“地方府州縣是真正的親民官。太祖皇帝曾多次諭示,‘治國之本在保民,保民之要在擇守令。’
‘任官惟賢才,凡一郡得一賢守,縣得一賢令,足以致治。’”
朱翊鈞點點頭,表示讚同。
“我朝官製,知府掌一府之政,宣風化、平獄訟、均賦役、以教養百姓。相比處處受鉗製的布政使,知府知縣才是真正的有責有權。
一府一縣的行政、財政、治安、水利、勸農、交通,都必須由他處理。
如果地方發生問題,身為親民官之一的知府,還有推諉責任的理由和餘地,那麼知州知縣則全無退路,本州本縣的任何事務,都必須躬親厥職而勤慎焉。”
張居正激動地說道:“皇上聖明!”
事明主易,事中主難!
皇上是明主,對朝廷上下情況非常熟悉,國朝沉屙積弊也心裡有數。
自己這位內閣總理,跟皇上談起事來,才容易產生共鳴。
朱翊鈞笑了笑:“張師傅請繼續。”
“是皇上。
治理地方,就應該放一部分權給布政司、府和縣,讓他們能夠臨機決斷。不至於做任何事都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瞻前顧後。
權責權責,必須先給了他們權,才能追究他們的責。
臣認為地方現在有兩大弊端。一是從布政司到府、縣,機構層疊,冗官冗員,職責不明。有好處的事,大家爭著管。沒有好處的事,大家推諉。”
馬車在官道轟隆隆地行駛著。
車廂裡壁包著一層錦緞,加上密封性好,隔音效果非常不錯。外麵的車輪聲和馬蹄聲,都能聽到,但不覺得吵。
張居正還在繼續地說道:“省一級,皇上力行新官製,以布政司、按察司和兵備司分掌行政、司法和軍事三權,再以巡撫總製,平日行監察職權,變時行臨機之權,已經十分完善。
皇上禦宸萬幾,繁劇之事當有臣等弼輔。地方冗官之事,臣當應替君分憂。
地方冗官之繁,在於道。兵備道、分守道、分巡道,層層疊疊,各個權柄不小,卻多有重疊。
成化年前,地方道多為按察司副使或僉事出任的分巡道,布政司參政出任的分守道,大多專管府縣的地方治安、邊境防禦以及催征田糧賦役。
成化至嘉靖年間,地方民亂驟多,以及北虜東倭擾邊,兵備道大量出現。
臣統計過,全國地方三司以下道有一百一十九處,其中兵備道九十二處,分巡道兼兵備道十一處,分守道兼兵備道七處。
太仆寺、苑馬寺卿兼兵備道各一處,兵糧道、管糧道兼兵備道各一處,海道兼兵備道四處,撫治荊州兼兵備道一處。”
張居正對這些數據張口就來。
他對這些弊政研究許久,心裡有數。
“九十二處兵備道中,有四十三處兼分巡,其中兼分巡道三十七處,分巡指定府縣者兩處,分巡具體如屯田屯糧驛遞馬政者四處,另有兼分守者一處,即關內道。
兵備道,名為整飭兵備,實際是地方出現動蕩,臨時權宜之計。”
朱翊鈞點點頭,“沒錯,國朝朝政吏治,曆來就是這樣。上無統籌,下無預案。往往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醫到最後,全身上下都痛。
這樣絕對不行!”
“皇上聖明。
皇上曾經說過,秉政者,要全國上下一盤棋,棋子如何,如何布子落子,都要心裡有數。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確實是毫無遠見,無全局觀念之弊政。多少官員沉澱於此弊,對地方指手畫腳。偏偏地方府縣,繁劇事雜,官員缺乏,隻能任由胥吏操控。
積弊百餘年,到了必須要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