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養濟院至少還可以遮風擋雨,尤其是到了秋冬,長沙還是很冷的。養濟院房間裡有稻草,鑽到裡麵至少不會凍死。
隻是那時養濟院看門的要收錢。”
“收錢?跟這些乞丐也要收錢。”
“對,養濟院看門的,以前多是乞丐,機緣巧合成了看門的,手裡一朝有權,自然要敲詐一番。一人一錢,給錢才讓進。”
“要是沒錢給呢?”
“就去乾糞坑裡刨個窩,在裡麵貓一晚,勉強不會凍死。還得搶先下手,要不然就沒位置了。
冬天收拾凍屍餓殍,這活數年前我也做過。”
任博安沒有出聲。
街道上,時不時過來一頂軟轎,轎夫滿頭是汗,竭力抬得平穩。
腳夫扛著高高的貨物,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仿佛一隻螞蟻舉著比自身大得多的石頭在地上爬動。
有農夫挑兩捆柴,站在路邊,雙手籠在破爛的袖子裡,見到誰都是一臉討好的笑,卻不敢出聲。
有貨郎挑著擔子,上麵放著各色雜物,來往走動,高聲吆喝著。
“來買哦,上海的彩線頭,灤州的好鋼針。”
“布頭,布頭,正宗的上海布頭,不掉色不縮水,便宜賣了。”
“藥糖哦,薄荷藥糖。南洋來的白糖精熬,四川的薄荷汁,江西的橙汁,酸甜入口,吃一粒潤嗓養脾胃。”
一群滿身是泥的小孩跟在賣藥糖貨郎身後,嘰嘰喳喳地圍著打轉,就像一群想討得幾口稻穀的麻雀。
“去,去!叫你們父母來買。”
一陣風吹來,帶來徐徐歌聲。
“卸除簪珥拜蓮台,斷卻葷腥吃素齋。遠離塵垢持清戒,空即空色是色。兩般兒祛遣不開。相思病難醫治,失心瘋無藥解,則不如留起頭來。”
聽在耳裡的任博安,忍不住問道。
“附近有尼姑庵?”
劉寰眼裡滿是驚訝,“任掌櫃是老江湖。
隔著一條街就有一座尼姑庵。那些讀書人,尤其是那些地主和礦主老爺們,青樓秦館玩膩味,尋新鮮,最近喜歡往尼庵鑽。
隔壁那家尼姑庵庵主是個機靈人,去武昌等地買了幾個女妓回來。頭發一剃,袈裟一披,小曲一唱,佛號一念,彆有一番滋味,馬上引得那些老爺們跟蒼蠅一般圍過來,其中不乏名士大儒。”
劉寰看著窗外的長沙城。
藍天清澈,陽光溫暖,底下的長沙城灰撲撲的一片,仿佛還陷在渾渾噩噩中沒有醒來。
“任掌櫃,你是見過世麵的人,去過上海城。許多人都說,上海城跟天上似的。種種傳聞,我是不大信,這世上那有這樣的地方。
你給說說,我們長沙城,跟上海城一比,到底差在哪裡?”
任博安想了一會答道:“上海朝氣蓬勃,這裡暮氣沉沉。上海有富人也有窮人,可是不管富貧,幾乎每個人都能看到希望。而這裡不管窮人富人,都不願意抬頭去看明天”
正聊著,李府四位隨從站在濟世堂門口,把旁人遠遠隔開,然後四位健婦走了出來,擋住裡麵的李府如夫人,她由兩位婢女扶著,若隱若現地出了濟世堂門口,鑽進軟轎裡。
任博安和劉寰馬上站了起來,出了茶館,從巷子繞到濟世堂後門。
院牆下麵站著七個人,見到兩人走過來,連忙拱手輕聲道:“小的見過都事和主事。”
任博安對眾人點點頭,又對劉寰說道:“開始吧。”
劉寰點點頭,對屬下說道:“乾活。”
“是。”
兩人蹲下,另兩人分彆踩在他們肩上。下麵兩人慢慢站起,把肩上的人舉得並院牆高,然後伸手一搭,勾住牆頭,敏捷地翻了進去。
過了十幾秒,後門被輕輕打開家,大家輕輕地走了進去。
四人在前麵引路,在院子裡東轉西拐,很快就從後院轉到中院,這時有夥計看到他們,驚恐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四位番子上前去,把他按在牆上,亮出錦衣衛銅牌。
“錦衣衛辦事!”
夥計雙手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驚嚇之下自己發出聲來,被錦衣衛的番子滅了口。
一行人很快轉到中院,一位青袍文士正從前院徐徐走進來,迎麵看到,臉色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兩個番子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了。
看到番子亮出的錦衣衛銅牌,文士臉色變幻了好幾下,強撐著說道:“在下沒犯皇法,你們找我何事?”
劉寰左右看了看,“唐先生,找間僻靜的房間,我們慢慢談。”
文士正是濟世堂東家,湘中名醫,外號唐一把的唐躍良。
他喉結急速地動了幾下,指著旁邊的房間說道:“這裡談。”
“好!”
任博安、劉寰和兩位番子架著唐悅良進了房間,順手關上門,剩下的番子在門口一站,如同門神。
“在下錦衣衛鎮撫司湖南局偵查科主事劉寰。這位是我們任都事。我們找唐先生,是有事情要問。”
唐躍良驚恐地看著任博安和劉寰,使勁地吞著口水。
“請兩位問吧。”
任博安在他對麵坐下,不急不緩地問道:“剛才我們看到前南京工部尚書、石鼓書院祭酒,李珊李老爺的如夫人,進了你的濟世堂。
她來作甚?”
“看病,她來找在下看病。”
“什麼病?”
唐躍良遲疑不語。
“本官知道,你要是把李府如夫人的病情泄露出來,恐怕以後就沒有生意可做了。隻是本官提醒你一句,唐先生,你要是不說,可就沒有以後了。”
劉寰在旁邊配合著,裂開嘴笑嘻嘻地說道:“旁人這麼說,唐先生肯定不屑一顧。可是我們錦衣衛這麼說,唐先生應該會信吧?”
“信,我信!”唐躍良頭點得跟雞啄米。
“信我們,那就說吧。我們能毀了你,也能護住你。直管說。”
唐躍良抹了抹額頭上汗,沒有遲疑多久,把病情說了一遍。
任博安和劉寰對視一眼,忍不住罵了一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