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溪縣城位於武溪彙入沅江的楠木洲。
前唐武德二年盧溪縣始建,至今近千年。不過盧溪縣治變化不定,一直到南宋紹興九年,才遷至此處。
盧溪地處偏遠,山高林密,縣城很小,周圍不過四五裡長。五米高的城牆,全是用當地的石塊堆砌。
城裡幾乎全是木屋,還有許多竹子搭建的房屋。磚石修葺的宅院隻有四五處,青磚灰瓦,庭院深深,都是城裡的大戶世家。
盧溪城有兩個碼頭,武溪旁的上水碼頭,沅江旁的下水碼頭。碼頭臨水一段,全是一排吊腳樓,挑出半截懸在河麵上。
嘰嘰喳喳的男女人聲從吊腳樓裡傳了下來,混在河水的浪花裡,一起奔流而下,轉逝不見。
上水碼頭多木排竹筏,它們本身就是貨品,順流直下,在盧溪停一腳,把捎帶的人和物卸下,在碼頭上的腳店扒幾碗飯,喝幾杯溫酒,去掉身上的濕寒之氣。
第二天一早,在晨霧中劃動木排竹筏,若隱若現地轉入沅江,順流而下,去到常德府大城,把辛勞的成果換成錢,再換成各色需要的貨品。
上水碼頭還有小船,很小的那種,頂多能載十來人。
逆流而上必須靠纖夫拉著上去。
也是一大早就出發,小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晨霧裡,隻有悠長悲愴的纖夫號子聲,飄飄蕩蕩地從霧中鑽了出來。
“上頭灘的堂客啊,掩門等著我。閻王灘啊我莫死,摸黑我就來”
下水碼頭有大船,也有小船,上可直達辰溪沅州,下可穿湖抵至巴陵武昌。
大船小船,順流飛流直下。逆流揚帆劃槳,也有用纖夫拉纖。
上水碼頭和下水碼頭,有一條石板路連接,這是盧溪縣城最熱鬨的街道。
兩邊多商鋪,常德的米、長沙的綢、武昌的茶、江西的瓷,還有上海的布,揚州的鹽,這裡全都能找得到,
還有鐵匠鋪、木匠鋪、篾匠鋪、箍桶匠、銀器匠,散布在街邊和臨近的小巷裡。
有落魄書生坐在那裡,雙手籠在袖子裡,正襟危坐,微閉著眼睛,仿佛世外高人,保持著最後的體麵。
身前的小桌板上壓著一幅字,“代寫書信訴狀。”
穿著道袍卻似道非道的人坐在街邊角落,和顏悅色,下巴翹著幾根老鼠胡須,太陽穴貼著膏藥,手裡握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麵幡子,上書“鐵口神斷”,下麵還緊跟著寫:“神醫高徒,專治各種疑難雜症,一藥根除。”
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多半是頭上纏著包布、穿著藏青色斜襟衣和寬腿褲的男子,他們蹬著草鞋,背著一人多高的竹製背簍,裡麵全是各種雜物。
目光往左右店鋪裡張望,什麼都想買,但什麼都買不起。
間雜著當地婦人,身前係著繡花圍裙,有的頭上插著花,有的頭上包著花布巾,她們也背著竹背簍,裡麵或是堆尖的雜物,或坐著孩子,咿咿呀呀地叫喚著。
臨街有盧溪縣城最大的一家客棧,“悅來客棧”,住店茶館酒樓三位一體。
在酒樓兼茶館二樓雅間裡,四人圍坐在桌麵,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喧鬨熙然的街道。
四人都是男子,纏布包頭,藏青色斜襟衣,寬腿褲,黑布鞋,繡花布腰帶,插著錯銀烏鞘砍刀,當地頭人打扮。
一位黑臉二十多歲男青年欣喜地說道:“這盧溪縣城,看著好生繁華啊。”
一位四十歲闊臉男子捋著山羊胡子說道:“這裡順流而下就是常德府。十七年前,我有幸去過一趟常德府。
那裡比這盧溪城,繁華了十幾倍,街麵上,人挨人,肩擠著肩,一不小心,你就找不到落腳的地了。
現在想來,應該更加繁華了。那裡什麼貨品都有,我家擺著的那口會報時的座鐘,就是托人從常德府帶回來的。”
對麵三十多歲豹眼絡腮胡壯漢驚喜道:“常德府這麼繁華,那長沙府,武昌府,還有傳說中天上神仙住的上海城,不知會繁華成什麼樣子。”
一位五十歲痩臉老漢,沉聲答道:“多聽不如多看,有機會就去看看。人生一世如過客,天天窩在家裡,就跟趴在小水坑裡的蛤蟆一樣。
多看看,這輩子就值了。”
“幺叔,我們真的有機會去看看嗎?”黑臉青年驚喜地問道。
“以前沒機會,現在肯定有機會。”瘦臉老漢悠悠答道。
闊臉男子笑了笑,讚同瘦臉男子的話,但沒有出聲。
豹眼壯漢左右看了看,突然問道:“他們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在耍我們?”
闊臉男子嘿嘿一笑:“你什麼人物,他們用得著花費這麼一番心思,把你請到這裡來戲耍?”
黑臉青年猛地點頭:“就是,就是!”
豹眼壯漢默然一會,又憤然地說道:“要不是楊應龍這個混蛋咄咄逼人,我才不想跟漢人打交道呢!”
瘦臉老漢嗬嗬一笑,“老夫就是漢人,十幾輩子漢人,你不是跟我打了半輩子交道?”
豹眼壯漢訕訕一笑:“幺叔,你不同,你跟他們完全不同。”
闊臉男子趁機說道:“漢人有壞人,也有好人,比如幺叔。苗人有好人,也有壞人,比如楊應龍。”
豹眼壯漢瞪了他一眼,“好話壞話都讓你一人說完了,說不過你。”
黑臉青年嘿嘿一笑:“四哥,說不過三哥就不說了,我們吃飯。聽說這家客棧的廚子,是從長沙府請來的。
我都流口水了,隻想嘗嘗他的手藝。”
其他三人哈哈一笑:“好,我們好好嘗一嘗長沙府大廚的手藝。”
在客棧不遠處的一處宅院裡,任博安坐著正屋上座,下首第一位坐著鎮撫司湖南差遣局副都事兼調查科主事楊貴安。
他的對麵和下首坐著五位男子。
“貴安,這五位都是我們湖南局調查科的功臣?”
“是的都事。”楊貴安答道,“這五位一直穿行在湘西、川南和黔東,穿針引線,收集情報,立功斐然。”
“好,”任博安點點頭,“不愧是姚都事帶出來的兵。
姚都事是本官的前任,他的功績,本官也是早有耳聞,仰慕不已。
他出任鎮撫司湖廣分局副都事時,奔走於思南、播州、永寧和水西。借調播州三千狼兵,就是他的手筆。
收買楊應龍及其父,現任播州土司楊烈的左右親近之人,把楊氏三千精銳借調了出來。現在被扣在嶽州。
聽說楊應龍氣得肺都要炸了。
可明明此事他有點頭答應,卻把怒火撒到彆人頭上。聽說囚禁了其父楊烈,還把左右十幾位親近心腹點了天燈。
卻又無可奈何,正在與我們談判,想方設法想召回那三千狼兵。
立下此功,姚都事遷任黔中都司參謀處副都事,專司都司情報,也是我們的頂頭上司。
楊副都事,你能請來這幾位貴客,也是姚都事打下的基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