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應龍中穿棉袍,外罩襴衫,頭戴上折襆頭,笑著答道:“可不就是我。
兩位,能不能讓在下進去說,站在門口不好看。”
張四維和沈一貫連忙站起來,滿臉堆笑,拱手相迎:“鳳梧老弟先生,請進,快請進!”
“潘某叨擾了。”
潘應龍滿臉春風地走進來,張四維和沈一貫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請潘應龍上座。
“那怎麼行!鳳磐公是前輩,潘某怎麼敢上座?”潘應龍堅決不從。
三人爭執了一會,最後張四維坐上座,潘應龍坐在左手邊,沈一貫坐在右手邊。
張四維做主,加了四個“硬菜”,新點了一壺杏花村。
寒噓幾句,潘應龍說道:“剛才學生上來時,三樓鬨出不小的動靜。”
張四維和沈一貫交換眼神,來了,圖窮匕見了。
沈一貫一臉好奇地問道:“晚生和鳳磐公正在吃飯喝酒,聽到了樓下動靜,不知出了什麼事?”
“欒永芳被抓了。”
沈一貫臉上的肉輕輕跳動了幾下,“欒永芳?他怎麼被抓了?”
潘應龍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道:“不疑老弟認識他?”
“認識!”沈一貫承認得非常乾脆,“他仰慕晚生的才識,時常去國史館向晚生請教學問,有時候也出來聚一聚。
他犯了什麼事?居然被抓了。”
“不疑有跟他聚會喝酒,難道不知道他酒品不好,一喝醉就砸東西打人嗎?”
沈一貫疑惑地搖了搖頭,“晚生跟他喝過幾次酒,都是謙卑有禮,從無失禮之處。不過晚生也風聞過欒永芳酒品不佳,隻是沒有親眼見過。”
“他肆意發酒瘋,砸東西打人,警政廳裡的檔案壓了厚厚一疊,不思悔改,還在肆意妄為,那就必須要繩之以法。”
繩之以法?
原來真是你做的!
張四維和沈一貫心裡不由生起了期盼。
想不到你這麼莽,馮保的小舅子,你說抓就抓啊!
抓得好!
你這邊一抓,就是赤裸裸地打馮保的臉,要是不反擊,以後還怎麼自稱內相?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還怎麼坐得穩?
他一出麵,小潘啊,你的前途就要受挫了,通政使的寶座可就輪不到你了。
兩人越想心裡越得意,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被對麵的潘應龍看在眼裡。
你們這些蟲豸!
潘應龍不動聲色地給兩人倒酒,“昨日學生進了西苑,皇上給學生看了一份鳳磐先生的題本,真是寫得太好了。
看完後,學生頓覺茅塞頓開,恍如大悟。今日得知鳳磐公在這裡,這才厚顏前來請教。”
張四維臉色僵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怎麼好端端地突然提到我的題本?
還是在西苑皇上給你看的?
張四維下意識地問道:“不知皇上給鳳梧看的,是老夫的哪本奏本?”
“關於新文化運動的題本。鳳磐公高瞻遠矚,見微知著,讓學生受教不淺。”
張四維徹底被整不會了。
這份題本張四維耗費了心血,猶豫了一段時間,最後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遞了上去,完全是想搏一把。
皇上居然把這本題本給潘應龍看,然後這家夥還跑到自己麵前,大加讚賞。
信息量有些大,老夫需要捋一捋。
皇上為什麼會把老夫的題本給潘應龍看?
皇上對老夫的這份題本,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張四維的腦子嗖嗖地轉,比灤州鋼鐵廠吹氧煉鋼爐的吹風機,還要轉得快。
叮!
張四維腦子裡響起了一記清脆的銅罄聲。
大概有了眉目,隻是還需要從潘應龍嘴裡掏更多的信息出來,以便驗證。
“鳳梧,老朽有幸時逢聖天子勵誌圖新,開創大明新時代。
主憂臣辱,老夫身為三朝老臣,不能辜負朝廷期望。努力學習,領悟聖意,以圖在此浩浩洪流中,略儘綿薄之力。
這份題本是老夫在學習皇上新頒布的幾份新誥製時,略有所得,還差得遠。鳳梧是濟世能臣,新時代的弄潮兒,才識遠在老夫之上。
題本有什麼不足之處,還請賜教。”
張四維的態度擺得非常低,十分誠懇。
你個老狐狸!
上台唱戲你都不用畫妝。
潘應龍也是一臉誠懇地答道:“學生看了鳳磐公的題本,高山仰止。尤其是抓住‘移風易俗’這個點,以文教化。
大力推行新文學、新戲文、新話本、新習俗等新文化,鏟除舊有的糟粕陋習,培養萬民之新精神新氣魄,以適迎皇上開創的新時代。
說得太好了,對學生來說是醍醐灌頂,對朝野來說是震聾發聵!”
新文化運動!
以文教化,推行新文化,名為“移風易俗”,培養新精神新氣魄,實則對大明官庶軍民進行“思想改造”,推翻儒家理學建立的舊思想,建立新學為主的新思想。
真被自己押中了!
張四維心中狂喜。
蒼天不負有心人!
自己身居清閒之地而心不甘,埋頭諸多誥製詔書裡,苦苦鑽研,不僅被舊朋好友當麵恥笑,還被得勢的楚黨和新黨暗地裡嘲諷。
現在好了,自己終於把到皇上的脈搏了,也押中大寶了。
儘情恥笑和嘲諷吧,老夫現在要鹹魚翻身,再走青雲之路了!
張四維一臉謙遜地答道:“這些都是老夫在整理皇上聖言寶錄時,反複研讀心有所悟。現在想來,隻是體會到聖意的皮毛,還有不足之處。
鳳梧乃治國大才,對皇上聖言寶錄定有不凡的感悟。”
張四維站起身來,叉手作揖,鄭重地說道:“還請鳳梧先生賜教。”
潘應龍起身,拱手回言道:“鳳磐公是前輩,鳳梧怎敢班門弄斧?”
張四維正色說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先。鳳梧雖然比老夫年輕,但聞道在前,見識比高,還請鳳梧念在老夫誠心向道的份上,不吝賜教。”
坐在旁邊的沈一貫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