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朱翊鈞把張四維的兩份奏章,《提請移風易俗行新文化除舊陋俗疏》和《再請建新文明以應新時代疏》明發,並在《皇明朝報》、《中國政報》、《順天政報》上刊登,並叫太常寺傳達旨意,各省政報必須以頭版刊登此兩疏。
朝野震驚,議論紛紛。
隻是此時的朝野,與以往大不同。
幾經“修剪”,朝堂上堅持理學原旨教條,冥頑不化的臣工所剩無幾,陸續遞上的反對奏章,也沒有以前那麼大火氣。
地方上的名士大儒們,就算是議論紛紛,也隻是在聚會時說一說,能在報紙上刊登出來的反對意見,幾乎沒有。
能刊登出來的,都是不法報紙,迅速被鎮撫司地方差遣局查封。
預熱了十幾天後,朱翊鈞對兩份奏章的批複也下來了。
“移風易俗,迫在眉睫。著即日成立大明文化建設委員會,主管移風易俗,建設大明新文化。直屬內閣。任命禮部右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四維任主任,本兼各任不免”
批複公布,朝野又是一片嘩然。
大明第二個委員會居然成立了!
想想第一個考成法中央指導委員會的權勢,眾人猛然醒悟,窩在翰林院的千年甲魚,居然翻了身?
此前門可羅雀的文廟,這幾日車水馬龍。來往的官員不是來拜孔聖人,而是來拜訪文化建設委員新任主任張四維。
攀攀關係,摸摸底細,詢問一下文化建設委員會,到底如何運作,手裡有什麼權柄!
接著西苑又傳下旨意,鴻臚寺正卿曾省吾出任通政使,執掌改製的通政司;順天府尹劉應節遷為鴻臚寺正卿,順天府少尹潘應龍署理順天府尹。
朝堂心裡有數了,紛爭月餘的通政使之爭,結束了。
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時任翰林院編修的張居正因病請假回到原籍江陵。
曾省吾是承天府鐘祥縣人,被稱為楚北三俊之一,正準備到鄉試會試一試身手,聽聞隔壁名噪一時的江陵神童張叔大回鄉,馬上跑來拜訪,執師禮請教。
張居正見他恭敬有禮,又才藻富贍,便傾囊相授。還帶著曾省吾,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向湖廣的科試前輩們請教。
受益匪淺。
嘉靖三十四年湖廣鄉試,曾省吾一舉中試。接著又在嘉靖三十五年中丙辰科進士。
科場連捷,曾省吾對張居正感激不儘,視為恩師。
曾省吾中試後很快就出京曆練,巡按四川、浙江、福建等地,處理過川邊土司叛亂,參與過東南剿倭。
被四川巡撫黃光升、總督江浙事胡宗憲上疏保舉,說他“嫻將略,善治邊”、“蒞事精勤,多有建白”。
黃光升現在是禦史中丞趙貞吉的助手,執掌都察院,還是新學扛把子李贄的同鄉,關係很好。
胡宗憲就不用說了,東南係的大佬。
曾省吾既是張居正的嫡係心腹,又與勢盛的蜀黨、新學和東南係都攀得上關係。
眾多地下吏部尚書們分析完曾省吾的履曆,忍不住感歎,通政使一職,舍他其誰?
潘應龍雖然隻是署理順天府尹,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憑他在南城大改造以及京師其它政績,全天下誰能從他手裡搶走順天府尹?
還有一直被邊緣化的清流翰林首腦張四維,出任新設的文化建設委員會,擔綱重任,滿朝官吏猛地意識到,江南三大案的餘波已經過去,百官們的春天即將到來。
又過了兩天,西苑傳下旨意,以戎政使胡宗憲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為媒人,替潘應龍向駙馬都尉李府提親納采,希望能迎娶寧安大長公主與駙馬都尉李和長女李氏。
寧安公主和駙馬都尉李和欣然答應,然後開始進入問名、納吉、納征。
潘應龍找到相熟的欽天監右少監黃道林,請他幫忙算個吉日。
黃道林臉當時就拉下臉。
我是大良造,玩機器的,造蒸汽機在行,算吉日我會算個屁,我帶你去找天文所的那幫神仙。
潘應龍拉住黃道林,非認定了他,還悄悄附耳說,三頓太白樓,萬曆二年二月初六是吉日。
好吧。
黃道林掐著手指,裝模作樣的翻了一會白眼,然後在印有欽天監抬頭的便箋紙上,寫下“吉日萬曆二年二月初六,大宜嫁娶,利子嗣。”
潘應龍拿著這張紙,叫人送到駙馬府,寧安公主和駙馬一看是欽天監神仙定的吉日,當然滿口應承。
請期儀式完成,署理順天府尹潘應龍就能全心投入工作。萬曆二年正旦大典和上元節歡慶活動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臘月十八日,京師東便門通惠河碼頭。
寒風凜冽,像無數的刀劍飛刮著天地。
河水仿佛被凍住了,透著寧靜又寒徹入骨的美,
遙望著遠處的京城,欒永芳感到刺骨的寒冷之外,還感受到厚重曆史。這座屹立數百年的雄偉城池,仿佛在訴說著千百年來發生在這裡故事。
風吹皺了不遠處的河水,河邊一棵蕭索的柳樹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孤獨和堅韌。
欒永芳裹了裹身上的軍大衣,吸了吸鼻子。
軍大衣是萬曆帝為北方邊軍官兵們設計的,即保暖又利於行動。他自己定製了四件,送給千裡之外的甘肅布政使徐貞明兩件。
其實就是後世六五式軍大衣。
欒永芳蹲在船尾,裹著華仔同款軍大衣,任由冷冷的冰雨胡亂拍打在臉上。
嘩!
船槳劃動,劃開了河麵,切碎了寧靜。
再見了京師,再見了
“直娘賊的,居然下雨了。冬天最煩下雨,一點都不爽利,還不如下場大雪。”一位高猛大漢穿著一件同款軍大衣,頭戴配套的翻毛棉布帽,從船艙裡走了出來。
聽到他的聲音,欒永芳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欒公子,蹲那裡乾什麼?撒尿啊!這碼頭上人來人往的,你也脫得下褲子?
你們這些讀書人,講究起來,比什麼都講究。不講究起來,比什麼都不講究。”
說話的漢子真是當初在太白樓帶隊抓走欒永芳的警官,彭武海。
“我沒有撒尿。”欒永芳實在忍不住,抬起頭爭辯道。
“沒撒尿,那你做什麼?”
“我我在找人。”欒永芳雙目赤紅,無比哀傷地答道。
“找你姐姐?”
“是的。我被司理院判處流配三千裡服三年勞役,現在改發到靜海省當公學老師五年抵充。
靜海省,那麼遠,一走就是五年,姐姐她怎麼就狠心不來送我?嗚嗚,從我入獄到被司理院判刑,她都不聞不問,她不要我了,嗚嗚!”
“鱉孫!”彭烏海罵了一句。
欒永芳嚇了一跳,慌忙用雙手抱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