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上有悲有喜,西苑的朱翊鈞卻接到了大喜訊。
“好!”朱翊鈞把急報狠狠摔到案麵上,騰起站起身來,興奮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吳兌、葉夢熊和高策的收國之策已成,好啊,眼看就到萬曆二年正旦,他們給朕送上這麼一番大禮,好啊!”
祁言帶著一乾內侍,跪拜齊聲賀道:“奴婢恭賀皇上,開疆擴土,再創不世之功。”
朱翊鈞哈哈一笑,“不要喊得這麼大聲,朝獻國主還在京師裡住著,你們喊得這麼大聲,傳出去被他聽到了,多尷尬啊。
等正旦大朝會,他親自奉圖獻印,納土歸明,我們再好好慶祝。都起來。”
“遵旨。”
“去把鴻臚寺正卿劉應節叫來,朕要請他跟李昖好好談談,叫李昖在正旦大朝會上,好好演一出。”
“遵旨。”
朱翊鈞踱步走到窗戶前,看著東邊風景。
朝獻,終於納入大明版圖。按照安南例,肯定不能再叫朝獻布政司,那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呢?
一個多月前,朝獻王京漢城的氣氛越發地浮躁。
戊辰之變,漢城被賊軍占據了近兩年,搞得狼藉一片、滿地膻腥。明軍平叛時,守軍負隅頑抗了一陣子。
明軍水陸兩師的火炮,不要錢似向漢城傾瀉,把它打得殘破不堪。
等到城破時,賊軍殘部又放了幾把大火,好掩護自己逃走。衝天的大火,把整個漢城燒成了白地。
當初李昖和王大妃沈氏帶著群臣們回王京,是流著眼淚進城。
滿地的斷瓦殘垣,不要說人,連活的野物都看不到幾隻。
王宮是重災區,早就被燒得隻剩下點點的石頭地基。
這麼荒涼,晚上住哪裡!
看著這場景,李昖在心裡大罵李山海和金孝元等人,你們吃飽了撐得沒事做!
老子在江華島住得多舒服,就是你們上躥下跳,說王京收複,應該儘快回京,召開朝會,安撫四方。
老子說不著急,緩一緩,你們就天天堵在老子門口,硬是逼得老子沒辦法,隻好腆著臉找到吳兌和葉夢熊。
人家說漢城還是一片廢墟,不著急。
你們就在背地裡說明國人居心叵測,彆有用心。
要你們自己去跟觀國政使司說,你們一個二個全都慫了,吹著胡子說老子是一國之君,要勇敢地承擔起責任來。
老子是一國之君又如何,還不是跟你們一樣在江華島乞食?
你們不敢麵對明國官員,隻知道逼老子。
你們逼老子不說,那個老孤婆,老子名義上的母妃,王大妃沈氏也用孝道壓老子。
瑪德,老子做了幾世的孽,才被你們忽悠地做了朝獻國主,然後被你們當牛馬使喚。
老子好話說儘,明國官員這才同意整隊還京。
現在好了。
漢城裡全是廢墟,明國人正在征集民夫,努力趕修,可是要修的地方太多了。
城牆要修,水渠要修,河堤要修,這都是要命的所在,必須先修。
然後才是修房子。百姓的房子要修,王宮要修,百官的房子也要修,怎麼修得過來?
李昖看著連茅草屋都沒有幾座的王京,心裡那個氣啊。
開朝會,在哪裡開?
人家丐幫開會都還有個破廟,我們朝獻君臣開朝會,在茅屋開?
還你娘的安撫萬民,你們這些蟲豸,有這本事嗎?
李昖君臣實在沒地方住,隻好在明軍帳篷裡住了兩三個月,終於住上有屋頂的房子。
有了寬敞場所,三百多位碩果僅存的官員們為了各自的官職,開始大吵起來。
戊辰之變,我家破人亡還一心報國,為君上複國和明軍平叛任勞任怨,憑什麼不能做禮曹判書?
就你家破人亡?好像誰沒家破人亡似的?當初是我背著君上逃到江華島的,是我第一個聯絡明軍,給大家找到安身之處的,我又是朝獻君臣第一個踏上本土土地的。
我這麼高的功勞,就不該做兵曹判書嗎?
李昖的腦仁子都要被吵沸了,乾脆尋了個入朝覲見的理由,帶著沈義謙和鄭仁弘等被痛罵為賣國賊的臣子們,離開漢城。
他們一走,加上明軍不停地撤軍,觀國政使司又駐在城外,漢城的氣氛頓時活躍浮躁起來。
這天冬日暖和,一群心懷大誌的朝獻大臣們相聚在小滄亭。
小滄亭位於城北員山。
這裡離漢城十五裡,原本是一位官員致仕修建的,隻有五間屋子,一處閣廳。靠近漢江,有山有水,景致還不錯。
但它有些偏遠,太平時朝獻的達官顯貴、名士大儒們,有更好的去處聚會,這裡根本不屑一顧。
戊辰之變,小滄亭因為地處偏遠,僥幸從賊軍和戰火下保存下來。
物以稀為貴,作為碩果僅存的漢城附近風雅之地,小滄亭成了朝獻大臣們經常相聚的地方。
五間屋子被擴建為十幾間屋子,閣廳被修成兩層樓,每層可分為內外兩間。廚子仆人都安排上了。
朝獻各地的稻米和雞鴨牛羊豚兔,還有明國海商運來的各色海鮮、瓜果和美酒,這裡都能找到。
今朝有酒今朝醉!
二樓的外廳裡,領政李山海坐在上首位置。
他是北人黨黨首,也是朝獻知名大文學家,名氣都飄到明國去了。
左邊上首位是左議政金孝元,東人黨黨首。他是朝獻性理學者,程朱理學的狂熱分子。坐在他下首的是同黨大司憲崔永慶。
右邊上首位是右讚成沈忠謙,西人黨黨首,他不僅是王大妃沈氏的弟弟,也是沈義謙的弟弟。
沈忠謙也是著名性理學者,但是跟金孝元理念不同,所以勢不兩立。
下首坐著他的同黨禮曹判書鄭澈。
再下麵坐著都承旨柳成龍,他不到三十歲,朝獻朝堂上的少壯派。
“諸公,現在是大好時機!”柳成龍跪坐在蒲團上,雙手撐著地麵,身子向前,語氣非常焦急,也非常誠懇。
“我們必須奮起勇進,恢複兩班,安撫萬民,再造朝獻。”
李山海捋著稀疏的胡須,不急不緩地問道:“好時機?柳承旨怎麼知道是好時機?”
“而今明軍撤走大半,隻剩下不到五千人,駐紮在城外觀國政使司。現在維持漢城和地方的,全是朝獻新軍,足足五個團,一萬六千人。
我們隻需振臂一呼,拿出王大妃的令書,另立新君,再關閉城門,明軍就奈何不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