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張四維從下意識中恢複過來,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遊七,對,還有一個遊七。張相寫信給老夫,托我撈人。可是不疑啊,當下這個情況,我們儘人事就好了。”
沈一貫擔憂地說道:“鳳磐公,學生擔心,張相會不會怪罪我們?”
張四維不在意地說道:“怪罪我們什麼?沒有打著他的旗號把遊七撈出來?
我們都是閒雜官員,無權無勢,下麵的人誰認我們?想從魚鷹手裡撈人,老夫的分量不夠啊。
必須打著他張相的旗號,可是他願意讓我打出旗號嗎?”
沈一貫想了想,遲疑地答道:“張相隻是在信裡叮囑老師,看看遊七涉案情況。”
張四維高深莫測地笑了。
沈一貫還是有些擔心:“老師,張相雖然沒有明說,但他信裡卻是有那麼些意思。我們不儘力,學生擔心啊。”
為了給老師爭通政使這個位置,他沈一貫是鞍前馬後,百般唆使挑撥欒永芳。
現在事情告一段落,東南係卻開始報複起來,先從張相身邊的遊七開始下手。
沈一貫覺得事端起源在自己這邊,現在卻沒有幫張居正把遊七把人撈出來,張相肯定會記恨自己。
被內閣總理記恨上。
沈一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我沒做什麼啊,怎麼就怪到我頭上了?我隻不過是想幫老師再進一步,這也有錯嗎?
看到沈一貫臉上變幻不定的神情,張四維笑了笑,“不疑,你怕什麼?張太嶽的相威壓下來,最先砸到的也是老夫,你怕什麼?”
沈一貫訕訕一笑。
你們做大佬的當然不怕,我們這些小嘍囉卻怕被殃及池魚。
張四維看著窗外,突然感歎道:“王子薦好本事,湖廣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當年我們嘉靖三十二年同科,看來要出第二位國相了。”
沈一貫一愣,不敢置信地問道:“老師,你是說王督憲他?”
“皇上是少年天子,還有百年春秋。張太嶽在內閣總理這個位置上,不可能做一輩子。他比老夫還要大一歲,身體也不如老夫硬朗。
胡梅林、譚子理、張太嶽、趙大洲,都老了,能跟隨皇上奠定萬曆朝的基礎,已經十分難得了。
新朝新氣象,現在還多一個新時代。一切都要新。新的一來,老的就要去了。不疑,你要把握住。”
沈一貫遲疑地問道:“老師,學生應該怎麼把握?”
“不疑,你出自寧波,屬於江南一脈。可惜三大案後,江南一脈一蹶不振。江南終究成了他人的江南,不疑,你要另謀出路。”
“學生還請老師指點。”
“山河四省,不疑知道是那四省嗎?”
“直隸、山東、山西、河南。”
“對,山河四省,以前最富庶的是我們山西。有解池的鹽,有大同西口的商路,晉商甲山河。
皇上在給我們大臣開會時,說過一句話,經濟是政治的基礎。
而今老夫是深有體會。晉商富甲北方,於是從國朝開始,出了不少進士。日積月累,結成了晉黨,而後山河四省官員,大多數都成了晉黨。
倒查庚戌之變,晉商被一掃而空,沒有經濟基礎,這幾年山西科試是一蹶不振。
雖然太原有了煤鐵實業,卻成就了數十萬產業勞工,以及十幾家廠礦公司,隱隱成了開灤的聯營附屬,山西成了直隸的跟班。
山河四省的氣運,轉去了開灤天津,轉去了直隸。以後沒有晉黨,隻有山河黨,或者是直隸黨。”
沈一貫很疑惑。
老師跟自己說這些乾什麼?
受什麼刺激了?
晉黨、山河黨和什麼直隸黨。
文官不結黨,就跟狗不吃屎、狼不吃肉一樣。老師突然提到這三個黨,難道又有新的結黨?
晉黨自從倒查庚戌之變,高拱倒台等“修剪”後,確實已經支離破碎。
雖然朝堂上還有老師,老師的舅舅、刑部尚書王崇古,戶部尚書王國光等晉籍官員在,但他們不是依附新黨,就是成了楚黨爪牙,跟晉黨毫無關係。
還提它乾什麼?
山河黨,可以理解,可直隸黨是個什麼鬼?
有這麼一個黨嗎?
突然沈一貫想到,王一鶚是直隸廣平府曲周縣人。
他驚得心頭一顫。
王一鶚要自立山頭,還要拉老師入夥?
馬車顛簸,沈一貫的思緒也翻滾不已。
過了許久,他才遲疑地問道。
“老師,王督憲欲自立門戶,是不是急了些?”
張四維看著沈一貫笑了,“不疑,你能看出這點,老夫深感欣慰。沒錯,官員想上位,除了要得皇上器重外,還必須有自己的羽翼。
有了羽翼,才能借著皇上的清風,扶搖直上。黨羽黨羽,就是這麼個意思。嚴嵩、徐階、高拱、胡宗憲、張居正,能身居高位,哪一位不是羽翼豐滿,展翅萬裡?
怎麼,你覺得王魚鷹不夠格嗎?”
沈一貫連連搖頭,“老師,王督憲不夠格,天下誰夠格?”
張四維捋著胡須,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高新鄭、徐少湖才倒下多久,新一輪黨爭又悄然開始了。
不疑啊,這官場就是一個鬥雞場,不鬥,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文廟裡,跟那些神像為伍。看著光鮮,實際上全是泥塑,經不起風雨啊。”
沈一貫也轉頭看著窗外,“老師,學生知道了。”
“不疑,新時代,鬥雞場有了新的規矩。老夫總結了一下,第一必須在地方曆練過,縣、府、省,如果能做到撫台,尚書正卿就有可能;如果能做到督憲,可能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