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夜風拂動著小樓外麵的竹林,繁星點綴在雲層之間,桌上的菜已經熱過了兩遍,顧懷平日最喜歡吃的青菜已經有些坨了,不複最鮮嫩的模樣。
平時顧懷回來得晚的時候,莫莫一向不喜歡把燈點得太亮,大概是在荒郊野外呆慣了的緣故,一盞微弱的燭火總能帶給莫莫極大的安全感--然而燒得太旺又會覺得心疼。
書院的課安排得比較滿,顧懷一向是個喜歡把事情做到最好的脾氣,平日裡偶爾也會回來得太晚,一進門就邊解外套邊說今天哪個學生又得了滿分,下次該做個小紅花給他之類的話。
但今天那扇舊木門一直沒被推開,小侍女想了想,準備起身再把剛才擦過的桌子再擦一遍。
小雞仔已經買回來了,在後院嘰嘰喳喳地亂跑,天黑了倒是安靜了下來呆在雞籠,改天應該再買點穀殼回來,喂胖一些。
蘇州的女紅並不好學,以前在小縣城的時候,隔壁的王嬸兒教過她一些縫補衣物的針法,在荒郊野外會很有用,但在處處都是織娘的蘇州,就顯得有些拙劣了。
後院水井旁埋著的銀子中午才悄悄去看過,還是那副很讓人安心沒有人動過的模樣,顧懷說這筆銀子是保命用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挖出來,但莫莫實在很懷戀那天把銀子埋到被褥下睡覺的感覺,雖然第二天起來確實有些硌得慌。
顧懷還說等再過些日子,就要去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其實莫莫並不喜歡總是離開一個剛剛熟悉的地方,但這是顧懷說的,那莫莫就會收拾好行李。
顧懷,顧懷,顧懷...
自從一年前相遇的那個時候起,小侍女的世界就一直這麼簡單。
街道上巡夜的梆子聲又響過了一道,小侍女就著微弱的燭光把菜又熱了一遍,她沉默地坐在桌邊,那張最近變得白了許多的小臉看不出表情。
好像就著屋簷下的水滴聲倒數了許久,輕輕蹙起的眉頭挑成了更危險的弧度,小侍女猛地起身,走向一旁的櫃子。
一個小包袱,兩錠碎銀子,顧懷之前留下的酒精和繃帶,進城後重新搞來的刀弓。
就像當初從山上下來時一樣,身無長物,卻又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
莫莫抿了抿嘴角,推開了木門,大踏步地走進了黑夜裡。
......
在極為安靜的環境裡,連水滴聲都響得像是雷鳴。
鎖死的木門後,顧懷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視線還沒聚焦,劇烈的疼痛和惡心感就湧了上來。
後腦勺挨了一下,應該有點腦震蕩了...應該是有計劃的下手,才會讓一個人在前麵吸引注意,身後的另一個人下手,不給自己任何引起注意的機會...小巷裡的男人不是熟麵孔,應該不是寨子裡跑出來的山賊找上了門...楊溥?沒有必要做這樣的事情...李家?
破碎的意識裡不停有想法產生又湮滅,把能懷疑的人都懷疑了一遍,但都得不到一個確定的答案,顧懷強忍要吐出來的惡心感挪動了一下身子,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像要挨宰的年豬一樣被緊緊捆著。
這樣的場景讓他的瞳孔緊縮,仿佛想起了什麼深惡痛絕的回憶一樣,他竭力控製住自己的呼吸,又嘗試了兩下,絕望地發現這繩子捆得彆說豬了大象可能都掙不開。
一側臉頰與地麵接觸的冰冷感讓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顧懷竭力支起身子睜大眼眸想要看清楚身在何處,但周圍的黑暗讓他什麼都沒看清,反而還差點真的吐出來。
漸漸能聽清一些聲音,隔壁的人應該是在吃喝,飲酒之後愜意舒氣聲很大,碗筷相交的聲音也很清脆,還有人吧唧嘴...
空氣裡的泥土青草味兒很重,在蘇州城裡已經很久沒聞見了,外麵的房間至少有三個人,因為有三種口音在不停地對話。
顧懷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安靜地聽著。
“...書生...馬車...”
“阿大去哪兒了?”
“送封信過去,先要一百兩...不,兩百兩銀子!”
“拿不到就動手,事要做的乾淨!”
“外麵的坑已經挖好了...”
果然是最壞的情形,他在陌生的地方醒來,隔著一道木門就是動手綁他的人,雖說破碎的言語沒有前因後果聽不真切,但那個坑應該不是用來埋他們自己人的。
一顆心像是在慢慢沉進水裡...這一年來他都一直在儘量避免這樣的場景,學會了古人的生活方式,學會了在沒有路引戶籍的情況下流浪野外,學會了不管多麼狼狽多麼醜惡都要活下去...
一點一點地摸索著,終於看見了新生活的希望,卻又一下子被這些破事砸到了頭上,明明想儘辦法裝孫子,卻莫名其妙地被人盯上,甚至連這些人想要什麼都不知道。
身子依舊動不了,被捆太久血液不暢讓半邊身子都開始麻木,如果再拖下去,就真的沒機會了。
顧懷閉上眼,舔了舔乾枯的嘴唇,沉默地等待著。
時機未到...
......
遊人如織的蘇州街頭,莫莫兩隻小手抓住斜挎著的弓,正向著巷外的小販打聽著什麼。
“你家少爺?我怎麼知道你家少爺在哪兒,走開走開,莫要耽擱我做生意!”
這條路是顧懷從書院回家的必經之路,如果小販是個細心的人,想必會留意到每天都有個書生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從巷子的另一邊走來,隻可惜這世上大多數人都對旁人的事情沒什麼興趣,或者說是對莫莫和顧懷那種打扮的人沒興趣。
莫莫剛剛已經去書院裡看過,門好好地鎖著,沒有顧懷的身影,她便隻能沿著路一點一點地找,隻可惜背著刀弓的小姑娘實在表現不出什麼殺氣騰騰的模樣,不然問起路人來也許會得到些不同的答案。
大概是過去一年的險惡生活,讓主仆兩達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無論在哪裡,一定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消息,顧懷曾經不止一次告訴過莫莫,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裡,說不定哪天一個轉身就真的消失了。
所以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在哪兒,所以千萬彆說再見,有時候說了再見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以往顧懷在身邊的時候,莫莫總感覺世界那麼小,等到出了小樓,才發現世界原來那麼大,李家很大,街巷很大,蘇州城也很大。
在這麼大的地方,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也許顧懷隻是去喝酒了,也許顧懷又去做起了賣詩的小生意,也許是去某個學生家裡家訪,被熱情的學生家長拉著吃飯...
莫莫唯一沒想過的就是顧懷不要自己了。
等到終於走完了小巷,莫莫仰起臉,看見了那塊牌匾。
她沿著李府找了一圈。
她想了想,叩響了李府的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