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仁的手頓了頓,但沒有理他。
楊溥入閣也有一段時日了,如果說一開始還不清楚這老家夥是什麼德性,但這麼長時間下來,被騷擾得煩不勝煩的張懷仁很容易就能猜到他要說什麼。
“五千騎兵,奔襲千裡!馬踏臨安把反賊頭目當街淩遲了不說,連宮城都一把火燒了!”楊溥嘖嘖感歎,“這小子看起來像是個讀書人,怎麼打仗也這麼厲害?老張,你不來看看這戰報?”
“我是首輔,你是次輔,如果你還有讀書人的修養,就可以叫我名字,或者官職,”張懷仁淡淡開口,“而且有什麼好炫耀的?又不是親生的。”
“真要是親生的就完了,說不定就變成什麼欺男霸女的德性,”楊溥陰陽怪氣地刺了一句,“還不準備放你那兒子出門?這都幾個月了?”
張懷仁搖了搖頭,已經懶得接話。
很難想象如今真正掌控大魏的兩個文官私底下居然是這樣的對話方式,也很難想象新舊兩黨的領袖坐一起居然沒有劍拔弩張議論政見反而討論起來兒子是不是親生的好這個問題。
其實一開始的內閣並不是這個模樣,張懷仁作為首輔幾乎攬下了所有政務,其餘兩位內閣大學士更像是來湊數的--可自從楊溥入閣之後這種氛圍就變了,大概是察覺到張懷仁這個人確實是個好人也是個老實人,楊溥這老家夥陰陽怪氣的能力就開始與日見長。
但這樣也合理,總不能因為政見不合就每天拉著臉?大家都是讀書人,也都在官場沉浮了一輩子,實在犯不著把氣氛鬨得那麼僵--但也不是誰都能把張懷仁煩成這樣。
總的來說,一個主攬政務,一個主管軍事,大魏這個攤子總還能勉強支下去,但究竟能撐到哪天?鬼才知道。
“根據最新的戰報,兩浙已經收複近半,白蓮教那邊還沒有人能冒頭,平叛最後也就是個時間問題,是時候該考慮一下北方了。”
“打不起。”
“你到底是內閣首輔還是管家婆?有沒有一點眼界?現在還不打,就不怕你死了大魏滅國?”
“陛下說了算。”
“你真是...”楊溥氣極,指了他好幾下,愣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要打仗就要花錢就要死人,楊溥當然知道;大魏現在很難,一個地方出錯就可能山崩地裂,他也知道;但張懷仁未免也太摳了,居然連試都不願意試!每天除了政務就是政務,除了算賬就是算賬,他作為官員難道真不想青史留名?這大魏又不是姓張,他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輕微的咳聲響起,隨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守在門口的小黃門嚇了一跳,立刻去端來了藥--張懷仁喝過之後倒是好了些,就是臉色肉眼可見地又蒼白了許多。
他接過毛巾擦了擦胡子,繼續看著奏折,一旁的楊溥臉色倒是凝重起來,認真問道:“還能活多久?”
“說不定比你長。”
楊溥認真地想了想:“你要是這時候死了,會很麻煩。”
“我知道,”張懷仁淡淡道,“但也不算太麻煩,去年的歲收勉強夠用,新稅法也推動到了地方,隻要再緩兩年,百姓們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就算我死了,也不影響。”
他又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官員貪腐這方麵,你是吏部尚書,今年的京察要上心;陛下要修問仙台,我攔了下來,這筆錢就用到平叛後的兩浙。”
“至於地方武備,清查田畝,流民入戶,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楊溥沉默下來,看著眼前有些疲憊和枯瘦的老人,心頭複雜。
的確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