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裴景滄歸心似箭,他們並沒有走來時的官道,而是選擇走了小路。
已經離開大周許多年的裴景滄並不知道,近一年來,他們所走這條路附近的陳州城鬨了災,餓殍遍地,以致百姓為了生存四處逃躥。
他們的隊伍在行至中途之時遭遇了一大撥餓紅了眼的流民。
這些流民把地點選在道路崎嶇的深山,且是有規模的搶劫。
在衝突中,裴景滄和沈燃乘坐的馬車不小心被衝散了。
沒有人知道沈燃和裴景滄與眾人失散那的半個時辰具體發生了些什麼。
可等眾人火急火燎找到他們時,幾乎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呆了。
沈燃被堵住嘴綁在樹上。
而裴景滄大睜著眼睛的頭顱掉在地上,帶著零星血肉的白骨在沸騰的鐵鍋中浮浮沉沉。
曾經不可一世的鎮國公府三公子——
竟然被流民分而食之了。
…………
裴景滄滿是驚恐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沈燃有些嘲諷的勾了勾唇。
這個人最愚蠢之處……
就是太高估了自己,也太小瞧了他。對方竟然當真覺得一點小恩小惠就可以讓他忘了從前的齟齬,繼續給他賣命。
可事實上,他所有的溫柔體貼,所有的不記前謙,都是裹著蜜糖的砒霜。
他所表現出來的模樣,也不過是他想讓對方看到的模樣而已。
在沈建寧麵前他是事事周到的好兒子,在柳如意麵前他是體貼入微的好丈夫,在完顏靖麵前他是足夠聽話的操刀手,在其他兄弟麵前他是可以幫忙謀得皇位的好幫手。
哪怕麵對文犀和元寶,他也要臨危不亂,處變不驚。文犀還好,如果他先慌了,元寶就隻會比他更慌。
他早就變成了一把沒有七情六欲的刀。
可是……
沈燃靜靜看著床上的青年,莫名覺得空洞而茫然。
好像在這個人麵前的時候,他還是他自己,還會憤怒會不甘,會絲毫不講道理的想拽住他的領子跟他打一架。
會……變得很幼稚。
就比如現在,他什麼都沒想好,他手裡拿著刀比劃什麼?
沈燃下意識想要把手中的彎刀藏起來,然而薛念根本沒往他的方向看。
青年很快就再次閉上了眼睛,低聲道:“陛下?沈燃?”
對方清冽好聽的聲音因為醉意而變得有些沙啞。
默然片刻後,沈燃深吸了一口氣。
他重新把彎刀放回桌上,故作平靜的問道:“乾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薛念的聲音才再次在耳邊響起。他咕噥道:“渴。”
雖然隻說了一個字,但意思不言而喻。是讓沈燃幫忙倒水。
沈燃愣了下,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也幾乎氣笑了:“薛子期,你這是真把我當奴才使喚麼?”
說是讓薛念服侍他,結果薛念就裝模作樣給他搓了兩下背,反而是他一直在忙前忙後的伺候對方,現在半夜三更的,竟然還要端茶遞水。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沈燃瞥了一眼桌案上擺著的茶壺茶盞,還是伸手倒上一杯給薛念遞到了嘴邊。
然而薛念沒能喝下多少。
大部分水順著下頜流到了脖頸處。
這個狀態很明顯不正常。
沈燃微微一怔。
他目光落在青年仍舊滿是緋紅的臉上,下意識伸出手來,碰了碰薛念的額頭。
不出預料,滾燙。
難怪剛才在他旁邊時感覺格外熱。
薛念到底也不是鐵打的,連日以來殫精竭慮,四處奔波,身上又受了這麼多傷,不說好好調養,還又是烈酒又是冷水,這麼個折騰法,什麼樣的人能受得了?
他不發燒才不正常。而且這麼高的燒,如果耽擱下去的話,說不定就直接燒傻了。
漆黑濃密的長睫顫了顫,沈燃微微垂眸,盯著薛念看了好半晌,居高臨下的道:“薛子期,我早就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