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了兩日的《列女傳》,還是離那一百遍相差甚遠。
宋芸昕拿著筆呆呆望著窗外的景致,腳都好了,卻不能去外邊玩,本以為又是被他盯著抄書的一天。
不料,一回頭,見他今日穿了暗紫色的朝服,她眸子微睜:“今日是要去麵聖?”
“今日是麗山圍獵的慶功宴,皇上會到場,你也收拾一下,跟我出門。”
謝琰雲淡風輕說著。
宋芸昕聞言,內心有些惶恐,既是慶功宴,那便要眾人圍坐一室,又會看見可怕的王國舅,她滿心忐忑地換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衫,便跟著謝琰出了門。
夜幕降臨,太和殿裡歌舞升平,景康帝威嚴高坐,皇子、臣子分坐兩側,臣子家眷與妃子也在席中。
宮女們端著珍饈美饌紛紛上桌,有烤得金黃油亮的鹿肉,鮮嫩肥美的魚膾。
宋芸昕與謝琰同坐前排,旁邊便是凝華公主,這位置是凝華公主跟人換來的,她向來都會想方設法挨著謝琰坐。
不想今日,看著謝琰身旁的宋芸昕,隻覺得宴會索然無味,滿心隻被嫉妒與不甘充斥著。那個女子就是宋芸昕,那和惡心的王國舅私通的浪子,那日在夜市上被琰哥哥拒絕的也是她,真是恬不知恥!
凝華公主咬著牙,目光毫不掩飾地瞪著她。
宋芸昕見了如此多人,本就緊張得不敢抬頭,感覺到身側焦灼的目光更是如坐針氈。
好在,好似沒有碰見王國舅。
皇後坐在景康帝身旁,擰著眉深重道:“皇上,您可得給臣妾那可憐的弟弟做主啊,好端端的竟被刺客卸了手腳關節,至今還臥床不起,這一趟避暑行程怕是都要躺在床上了。”
皇上吃著盤中的食物,眉頭微皺,隻覺得甚是聒噪,就因為這個事,皇後便已經跟他念叨三日了。
“今日慶功宴便不提此事了,麗山行宮已翻了個遍,並未發現刺客的蹤跡,許是他自己喝醉了酒摔的,產生幻覺罷了。”
皇後眉梢微顫,不忿地扭過頭去,低頭不敢再多言。
宋芸昕眸光一驚,王國舅遇刺了?是誰這樣勇猛?真是要感謝那位俠義之士,不然今日若再碰見,她真不知如何麵對了。
知道王國舅不在場,宋芸昕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此時,宮女們盛上了壓軸菜品——瓊漿玉脂蟹,此蟹生於東海之濱一處隱秘的深海熱泉附近,隻有盛夏月瑩之夜才會出沒,極其珍稀,風味遠非尋常六月黃可比。
周圍的達官顯貴們熟練地拆解著蟹殼,享受著美味。宋芸昕卻看著那通體白玉色的小蟹,杏眼微眯,她從未吃過這等珍饈,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一邊凝華公主看出了她的窘迫,心中暗道一句鄉巴佬,目光直直望著她,就想看她怎麼出醜。
宋芸昕雙手在袖中微微顫抖,猶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學著旁人的樣子拿起蟹,可剛一用力,蟹黃便從蟹殼邊溢出,弄臟了她的指尖。她的臉頰瞬間變得滾燙,眼神慌亂地左顧右盼,生怕彆人瞧見自己的失儀,強裝鎮定地放下蟹,用帕子慌亂地擦拭著手。
身旁的謝琰,眉頭微皺,他本就高大,稍稍坐直身子能看到殿中所有人,他目光朝後排的人群裡看了一眼,就見宋元俊正嫻熟剝蟹,吃得滿麵紅光。
頓時眸光一沉,這伯府果然厚此薄彼,堂堂大小姐馬不會騎,蟹不會吃!到底是如何苛待著長大的!
“哈哈哈”
一旁的凝華公主的恥笑聲傳來。
謝琰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即不動聲色地拿過宋芸昕麵前的碟子,先用銀製的蟹鉗輕輕夾碎蟹腿的外殼,再將蟹腿完整地取出,放入白玉盤中。接著,將蟹黃細心地剔出,放在一旁,又把蟹身的肉一絲一絲地拆解下來,碼放得整整齊齊。
然後默默放到了她的麵前。
宋芸昕眸光微怔,難以置信地側頭望向他,就見他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沒有看她。
她隻覺心尖頓時暖流湧過。
前兩天逼她抄書的惡劣行徑,都原諒了吧。
酒過數巡,宮女們將賓客桌上的殘羹碗碟撤下,換上了清新的果盤和香茗。
景康帝臉色紅潤,端著酒杯高興道:“安達公公,公布今年夏季圍獵的馬球魁首和圍獵頭名。”
“是。”
安達公公隨即清清了嗓子,立於殿前高聲道:“麗山圍獵,斬獲最多、技藝最為卓絕者,乃右羽林軍大將軍——王錚!賞黃金百兩,禦賜寶劍!”話語未落,如潮的掌聲已洶湧而起,殿中滿是歡呼祝賀聲。
王錚神色飛揚,穩步走到殿中,跪地領賞:“臣定不負皇上所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琰哥哥若不是後兩日沒去,這頭名豈會輪到他頭上!”凝華公主不滿地嘟囔。
宋芸昕看著那眾人圍捧的王錚,又側目看了看身旁冷如冰山的謝琰,心中生出幾分愧疚,若不是她傷了腳,這榮譽定是謝琰,她默默歎了口氣。
就聽安達公公繼續高聲道:“今歲馬球魁首——左羽林衛大將軍謝琰!皇上隆恩,特賜先唐柳逸塵老先生的遺世孤品《雲巔逸隱圖》一幅。”
宋芸昕頓時一驚,謝琰是馬球魁首!他明明才上場一會兒而已。
殿中沒有任何聲響,眾人神色複雜,這獎勵明顯是皇上給皇子的,豈料落到了謝琰身上,滿堂祝賀定是沒有的,甚至有些嘲諷的目光朝謝琰望去,作為左將軍竟跑去與那些養尊處優的皇子們爭個高下,贏了似是也不光彩。
謝琰同樣覺得麵上無光,他本也沒想去馬球場出風頭。
安達公公示意了好幾次,他才滿不情願地快步上前謝恩後,接過那畫作,悶悶退回席間。
看到宋芸昕那雙閃閃發光向他看來的目光,他眉頭微皺拿著那畫卷,問道:“你喜歡?”
宋芸昕瞪著圓圓的杏眼,小腦袋激動地連連點了兩下,謝琰心中的不暢瞬間化作驚喜,眾人的非議算什麼?嘲笑算什麼?夫人喜歡,還有什麼是不值的?
“那本世子就勉為其難送你了。”
他鳳眸微亮,專注地看著她的臉上那突如其來的小竊喜,隻感覺心裡瞬間被那少女的笑臉填得滿滿的。
今年圍獵他沒有遺憾,什麼黃金和寶劍,他都不缺。
明年他還要打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