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未有風波,後半夜過去,陰陽交替,人間逐漸陽盛陰衰之際,賀俶真記著要去上香,故起了個大早。
拎上木盆,走到香積廚後院,往深井打了桶冷水,倒入木盆後回到西廂房,正點燃艾草準備洗臉,有敲門說話聲傳來。
“道長,老朽從主殿回來,聽廂房內有些動靜,知是你醒了,所以來瞧瞧。”聽聲音是廟祝找來。
賀俶真看了眼屋外,眼下才到卯時,廟祝便給城隍爺換燭焚香完了,當真一片好心,他擦了擦手,將門打開。
“老廟祝說要早晚請教,小道以為隻是奉承話,哪想未曾清醒,老廟祝就來了。”
請了岑昇進來,又將木炭收攏燃起,準備燒水泡茶,隨後捧起冷水,繼續洗臉。
岑昇拿著對銅鈸,一根金剛杵,進來後坐下,幫著添些碳屑,笑著說:“不敢老早麻煩道長,數十載換燭焚香,都是寅時去的,隻是回來時見道長醒了,想來討杯茶水。”
賀俶真洗完臉,見艾草尚未燃儘,就拾起丟入盆裡,隨後重新紮了個芙蓉髻,對著房門坐下。
聽了岑昇的話,他說道:“小道這裡也隻有苦丁茶,還是老廟祝央人送來的,不消說甚麼討不討的。”
岑昇雙手烤火,笑嗬嗬道:“苦縣近來清苦,也隻有些苦丁茶了,道長不嫌它才好。”
自十二年前大雪時,有位廟祝給賀俶真開了門,從此各地城隍閣、道觀、香火聚集地,於他就有了股親切感。
數日前他回了苦縣,不見回到故居,走到客棧,偏來到城郊,來拜訪老廟祝,待二人同去上香,又叫老廟祝安排了廂房。
岑昇見他換了個芙蓉髻,心中奇怪,道門科儀對此應是嚴苛的,瞧他氣態不似個悖逆之輩,不應有此逾越才是。
思慮了會,還是開口道:“道長早先紮的是蓮花髻,怎的今早換了?”
賀俶真摸了摸發髻,知他心思,就說道:“要做些事,所以換了,我如今不比尋常道門,故不算逾越。”
岑昇點點頭,想再問師承,又突然想起事來,賀俶真說自個是苦縣人氏,不過早年為了訪仙求學,獨自出遠門去了,可如今學成返鄉,怎不見他歸家?
所以又問他道:“道長既是苦縣人,父母也必是在這住,因甚麼不回家去,反在城隍閣落腳?”
賀俶真愣了下,苦笑著搖頭,略過這事不說,把那本苦縣舊誌拿了出來,要問問這守閣數十載的老廟祝。
“昨日去了縣衙,把這書要來了,看後曉得了陳王兵敗哀牢山,後頭因被賊人擾了,還不曾看到,老廟祝知道麼?”
岑昇見此說道:“我不過老匹夫罷,如何記得,道長往後一看便知。”
說出這話,賀俶真就知道苦縣必有災殃,若不然,岑昇有話直說便是,哪裡需要和稀泥,又何必裝得一切無礙的模樣,就是不願相幫,也該將緣由說了。
賀俶真把書放下,倒了兩杯滾燙茶水,與他挑明了道:“哀牢山北的林、礦底蘊雄厚,本是朝廷用以建造宮闕危樓的重地,東西方位氣清景明,南北青崖有白鹿成群,縣內都稱它是福地。”
“可自山巔陰怨煞氣逃逸,不知累及多少生靈俗子,現今他們還敢上山麼?而立秋至今多出的無頭凶案,其緣由老廟祝難道不知麼?”
岑昇歎道:“茲事體大,州府來人尚且草草了事,縣衙連同城隍又當如何?況堵不如疏,那陳王怨氣不滅,賊心不甘,又恰逢邪人來襲,道長要我等如何去做?”
“苦縣今死一人,明死一人,雖置百姓不顧,可也留得十數萬人口性命在,但改寫氣運風水,要死多少人才夠?”
“道長縱修為高深,到底不是個真神仙,解決不了如此大事,幫不了苦縣百姓,一直相逼是何苦來哉?”
縣衙案情,不論哪種都是要記錄在冊,報給州府,州府再交到皇帝老兒手中,由他翻看閱覽後,再拿朱筆批紅,傳回原本郡縣。
秋分本是農務繁忙,一國大收的時節,收成多少,又關乎著國力、國策如何,不論怎講,這段時日都尤為重要。
苦縣就不同,秋收收了個稀碎,百姓個個歪著腦殼淌口水,無頭冤案一件接一件,連個賊人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