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趕緊上初中,夏曉天心想。
要是到了初中,大概率是要住校,住校了最多就周六、周日回家放牛兩天,會輕鬆很多吧,他開始盤算著初中寄宿以後的計劃。
小學畢業就要考初中了,初中大概也就一半多的人能考上,成績太差的肯定不行,有疾病會影響學習的可能也不行。按常規的情況,一個班五十多個同學大概會有將近二十來個同學上不了初中。
那誰,她肯定上不了初中,就是鄧茉莉。
她有癲癇病,很胖,像個充了氣的氣球,她可是個定時炸彈。
她大約每星期都要發作一次,她發病的時候沒有任何征兆,隨時隨地直接躺倒在地,兩眼翻白,牙關緊咬,四肢僵直雙手緊握,口中不斷冒出白沫,渾身還伴著抽搐,最開始大家都嚇到擠成一團了,亂做一鍋粥,桌椅板凳都被擠翻了,文具書本扔了一地,這時候,班主任就會飛快地喚來醫務室的校醫,校醫到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控製雙手雙腳,疏散圍觀同學,把鄧茉莉扶起來呈半躺狀,避免嘔吐物堵塞呼吸道,然後解開緊扣的衣領、袖口,接著就是使勁戳人中,如果蘇醒了,就繼續檢查眼睛,檢查口腔,看看是否受傷,端一盆冷水拍拍腦門拍拍大椎,不一會人就清醒了。
經過幾次的慌亂,後來所有同學就習以為常了,算好時間,大概她發作的日子快到了,大家都做好了應對措施,避免驚恐和慌亂,甚至醫生一邊急救,老師和同學們還繼續在上著課呢,果不其然,小學沒還畢業她就退學了。
還有幾個同學,數學、語文考試分數是個位數的,肯定也上不了初中,腦子笨不說,平時還不努力,座號都比分數高,上初中也浪費時間,還不如幫家裡多做農活好了。
夏曉天成績中等偏上,數學語文總能考個八十多分,和成績好的那幾位同學是沒得比,不過上初中應該是沒問題的。
不出意料,暑假開始沒幾天,錄取通知單就送到家裡來了。
夏曉天和姐姐夏凝在卷蠟燭芯,父親把草紙用裁紙刀按照既定的三種規格裁切成大中小的紙片,姐弟倆隻要塗上漿糊,在餐桌上用手搓幾次,把紙卷在差不多筷子粗細的竹簽上,蠟燭芯就做好了。
父親把潔白如脂的石蠟放進鐵鍋內,置於爐火上加熱融化為蠟油,然後左右手各持四五支卷好的蠟燭芯,在鐵鍋內的蠟油中直下直上進出幾個回合,蠟燭芯就包裹著凝固了的白色蠟油,變得粗壯起來,最後一道工序是在紅色的蠟油裡再進出兩三回合,那麼十支完工的紅色蠟燭就出爐了,每逢初一十五燒香拜佛,這些蠟燭就派上用場了,香、金紙、蠟燭缺一不可,蠟燭可是主角,在蠟燭的指引下祖宗才能看見光明。
父親的香燭製作手藝也是拜師學的。
在一次趕圩,父親發現所有攤位上賣的佛事用品,都是縣城的小販到鎮裡來售賣的,鎮裡就沒有一家自製香燭的作坊,而在後山毛竹長得鬱鬱蔥蔥,除了每年春天挖竹筍,沒有其他太多的利用價值,父親終於靈機一動,不如自己試試。於是立馬行動,到小攤販去套近乎,得知大致的製作流程和方法,回家按流程如法炮製一番,結果還真有模有樣,除了因顏料比例不得而已,還在不斷嘗試中,最後一道工序上色的色度不夠穩定,其他工藝基本可以拿上台麵。
經過很長時間的不斷調試,不斷加輔料,不斷調整配比,最後把比例固定下來,質量慢慢就穩定了,從此,一家人就多了一份較為穩定的生計貼補家用。
但這不是個輕鬆的活,需要更多人參與忙活,光靠父親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隻要是周末,或者是寒暑假,夏曉天必定要加班加點,幫父親做一些庫存,以備不時之需,記得好幾次為了趕一批客戶定製的貨,一家人從夜裡一直忙到天亮,等到活乾完,湊齊了客戶要的貨,全都累得癱下了,而父親卻是最後掃尾的主力,最辛苦的還是他。
隨著時間推移,最開始多一份收入的欣喜,慢慢被時間淡化了。
“還是賺錢太慢了。”夏曉天一邊剝著粘在手掌上被漿糊凝成厚厚的紙屑,一邊不經意地抱怨。
“各人各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你投胎成我的孩子,這是上天的安排,沒辦法的囉。”父親反而開始安慰起孩子們。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被街坊鄰居公認有文化的父親,一邊忙著手上的活兒,一邊開導夏曉天。
“人生大多數時候是沒有太多選擇的,但命運可以靠自己改變,前提條件就是勤勞,腳踏實地做好當下的事情,我努力賺每一分錢養家,你們好好讀書,靠自己改變命運。”
父親明顯占了上風,說不出哪裡不對,但也無法反駁。
夏曉天姐弟倆卷紙的速度明顯跟不上父親進度,經常是父親手裡空了,姐弟馬不停蹄也供應不上。這時候父親就會停下來,抽一支煙,四處查看查看。
此時,郵遞員徑直從前門進來了,他看了看一家人的忙碌的場景,二話沒說就把掛號信遞到父親手中。
“是通知書,這裡簽一下名。”
郵遞員走後,父親撕開封簽,抽出了夏曉天的錄取通知書。
“哦,我弟考上初中了。”夏凝說。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嘛。”
“對啊,以後就剩我一個人幫阿爹刷紙了。”
“不是還有老弟老妹嗎?”
“哦,他們啊,行嗎?”
……
夏曉巍和夏貝貝都還小,不過,自己也是六、七歲就開始做家務了,孩子很快就長大了,你都沒有注意,孩子就刷刷地長大了。
夏凝一邊飛快地卷著蠟燭芯,一邊若有所思,自己沒考上高中,也不想複讀了,夏凝覺得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
回想初中讀書的日子,那是度日如年。隻要走進教室就哈欠連連,翻開課本書就頭暈腦脹,晚自習時間長了就胸悶惡心,夏凝有自知之明,一點不誇張,對於讀書這件事,對她來說比登天還難。
讀書不如喂豬,相比讀書還是喂豬來的舒坦,夏凝發自內心地對夏曉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