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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村莊已夷為平地了。
土基房倒塌後砸碎的黃泥磚、木梁、門板,幾乎鋪滿了整個村落。
大片的烏黑,像重傷的人吐出的淤血樣,隨處可見,火雖然已經熄滅,但不少地方仍蒸騰著黑煙,家具和糧食在其中化為灰燼。
鼻尖縈繞著的濃烈碳木氣味之中,摻雜著血腥和肉食的香氣。
灰頭土臉、衣衫襤褸,身上多半有傷勢的人們,拖拽著沉重的身體,與零星點點的兵哥哥們一起,在斷壁殘垣中翻扒著。
李建昆親眼目睹了一具焦黑的孩子的屍體,被他們從廢墟中翻找出來,在抬托的過程中,一名村民手上稍微用力了些,一塊焦黑剝落,露出猩紅和白骨……
他們竟並未受到驚嚇,冷靜得讓人感到可怕。
而這樣的屍體,不能稱之為路的路上,放置了很多。
還有許多以極其詭異的姿勢蜷曲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嘔!”
盧然蹲身在地,膽汁都快吐了出來,瘦弱的身體不停顫抖,如果不是李建昆雙手伸進她的胳肢窩裡,提拉著她,早癱軟到地上了。
李建昆也並不比她好受多少,胃裡翻江倒海,心口像是有根鐵釺在攪動。
忙碌的人們終於察覺到村口的動靜。
當看見綠軍裝,還有他們背在身上的大包小袋後,人們喜極而泣。
“救命的來了!救命的來了!”
“終於有東西進來了!”
“有吃的和藥嗎?”
…
他們說的是拉祜語,包括那些兵哥哥,應該是鄉鎮的民兵或武裝部的人。
李建昆等人一個字都聽不懂。
盧然不知從哪生出來一股力氣,緩緩站起身來,淚水滾滾而落,嘴角卻牽起一抹笑容,用拉祜語大喊道:“都有!都有!”
喔——
驚喜的消息很快在村……這片廢墟上傳開了。
人們從四麵八方深一腳淺一腳地趕過來。
孔八斤示意戰士們圍成一個圈,背對圓心,自己從腰間拔出配槍,示意衝過來的人們稍等後,開始組織大家卸物資,然後先發放了一輪餅乾和純淨水。
每人一套,有序分配。
人們得到食物後,恨不得將包裝袋都塞進嘴裡,狼吞虎咽。
這是災後他們正兒八經的第一餐。
儘管鄉裡過來的救援人員也帶來了一些乾糧,但有限得緊,鄉政府也塌了。
吃了些東西後,人們的情緒不再那麼急躁,一位老者和盧然搭話:“車能通到山下了?”
盧然搖頭:“我們是從八裡店那邊徒步過來的。”
謔!
吃東西的人們都頓了頓。
這個時間點出現,顯然是連夜抹黑過來的,昨晚下雨,而且餘震不斷,山裡現在又到處都是“陷阱”,簡直是搏命。
人們這才留意到,眼前這群人並不比他們乾淨多少。
能說拉祜語的這姑娘,衣服上很多地方都磨破了,露出來的皮膚上傷痕累累。
還有兵哥哥腳都跛了,挽著褲腳,小腿腫得老高。
老人家忽地老淚縱橫,鄭重地說了“謝謝”。
受他感染,人們打量著李建昆等人,又側頭望向從廢墟裡扒出來的、放在“路”上的他們的親人,眼淚再次決堤。
痛哭聲一片。
“我的兒啊!”
“小女兒喲!”
“老娘嘞!”
“造孽啊!”
…
孔八斤帶來的戰士中有一名軍醫,他將藥品理清楚後,忙不迭向村民們打聽:“有情況緊急需要救治的傷員嗎?”
“有!”
“怕是……救不活了。”
“長官,我能不能再討份吃的,好讓我那婆娘死也做個飽死鬼。”
…
這些村民沒帶傷的是少數。
但這種時候,哪怕是斷胳膊斷腿都不算緊急情況。
在村民們的帶領下,李建昆等人向村東頭移動。
這裡有一塊高地,儘管土地同樣像被犁過一樣,但所幸地上的裂縫並不大,整塊高地保存得也算完整。
上麵用木梁、破尼龍和茅草,搭建了幾間臨時帳篷。
痛苦的呻吟聲從裡麵傳出來。
盧然膽怯了,不敢靠近。
她發現一直在旁邊保護著她的年輕男人,突然停下腳步,愣在原地,遂下意識問:“怎麼了?”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盧然居高臨下看見了距離村子不遠的一條河流。
李建昆掃了眼那些簡陋的帳篷,濃鬱的血腥氣味撲麵而來,他想,他在這裡也幫不上忙,遂退下高地,默默走向那條河。
富貴不知何時跟上來,安靜走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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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然沒能抽身,儘管也有人能說點蹩腳的普通話,但重傷病患那邊現在最好還是有個翻譯。
一條典型的熱帶雨林裡的河流,河道兩旁長滿綠植,許多已斷了枝丫,河畔散落著不少從高處滾過來的碎石。
河流約七八米寬,看起來好像不算深,河水緩緩流淌著。
李建昆靜靜打量著河麵,視線向河水流動的儘頭延伸。
儘管有些事他絕不願意去想,但他現在不得不強迫自己去理性地分析。
河麵上沒有浮屍,一具都沒有。
從村裡的慘狀來看,這是不正常的,紅衣的那個男同事也說過,當時餘震發生,山體滑坡,碎石滾落,倉皇往河裡跑的人不隻是他們三個。
李建昆原本想將這位男記者帶過來的,奈何他精神狀況實在不好,彼時李建昆多少還有些納悶,現在算是完全明白了。
任何人見識過戰馬坡村的人間煉獄後,內心都無法平靜。
如果不是經曆過一次空中劫難,見過燒焦成碳的屍體,李建昆反應不會比盧老師更好。
地震中肯定有人在河道這裡遇難。
屍體不見,有三種可能:
1、被幸存的村民撈起來了。
2、屍體沉入河底,被石頭壓住了,浮不起來。
3、隨著河水的流動,衝到了下遊。
不過,衝到下遊的未必全是屍體。
這裡麵又有兩種可能:
1、當時為躲避滾落而來的碎石,不得不移動,於是便隨著河水流動的方向,故意去向下遊。
2、被碎石砸傷,一時失去行動能力,隻能任由河水帶動,送去了下遊。
李建昆當然更希望沈姑娘是這兩種情況。
但要證明是這兩種情況,他先要否定上麵的三種情況。
否定紅衣……已變成了一具屍體。
在此地,他能先確認其中兩種。
念頭至此。
李建昆開始脫衣服,不過他剛脫掉衝鋒衣時,耳畔傳來嗡嗡聲:“你水性沒我好,我下去。”
李建昆側頭:“我是在海邊長大的人。”
“長白山裡有個湖,三歲時師傅就把我扔進去遊泳。”
富貴一句話說完,身上已脫得隻剩一條褲衩,肌肉虯結的兩米高身軀,極具壓迫感。
“小心。”李建昆沒有強求,他不認為自己的身體素質和膽量,抵得過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