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已過。
雲層堆積,天空中不見一絲月色,金陵城早已熄滅了萬家燈火。
蘇雲繞膽戰心驚地走在窄巷裡,偶爾有一隻耗子竄過去,也能嚇得他一陣尿急!
就這般孤零零地走到廟街口時,卻瞧見蔣二狗那無賴子正躲在牌坊後麵縮頭縮腦,這要是放在白日裡,蘇雲繞是萬萬看不上這等偷雞摸狗、吃喝嫖賭之輩的,如今卻覺得分外親切。
蘇雲繞走過去拍了拍蔣二狗的後背,輕聲道:“二狗哥,你們這是在躲誰呢?虧心事做多了,前麵有鬼攔著你啊?”
蔣二狗被蘇雲繞嚇了一跳,回過頭沒好氣道:“鬼有什麼好怕的,你二姐和你姑父就等在前麵呢,手裡拿著剔骨刀,比那凶神惡鬼還嚇人!”
蘇雲繞眯了眯眼,一把拽住蔣二狗的衣領子,凶狠質問道:“狗東西!你是不是偷雞摸狗,偷到我家裡去了,不然我二姐和姑父乾嘛在這兒堵你!”
蔣二狗被他勒得喘不過氣,掙紮著低聲罵道:“放屁!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老子能禍害北城這邊的街坊鄰居,再說了,就你們家那三尊煞神,誰敢去招惹?!”
蘇雲繞又不是衙門官差,不管緝盜這事,既然沒禍害到自家人頭上,他也懶得管。
蔣二狗被蘇雲繞放開,咳嗽了兩聲後,才反應過來,指著蘇雲繞鼻尖道:“不對,這都快到三更天了,你小子怎麼也是這個時候才回來,你是不是也偷雞摸狗去了!”
蘇雲繞感覺人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脫口而出道:“放屁,老子要偷也是偷人……,啊呸,不對,老子沒偷人!老子乾正事去了!”
蔣二狗不聽他狡辯,隻笑得猥瑣又油滑道:“嘖嘖,啥正事白天乾不了,得半夜去乾啊?嘿嘿,繞哥兒,你小子不簡單啊,我就說嘛,你二姐和你姑父肯定是來堵你的,你就擎等著被收拾吧!”
蘇雲繞想到他二姐曾說過,往後要是回來得太晚,就到廟街口接他。
今日回來得確實太晚,二姐和姑父多半是來接他了。
蘇雲繞瞥了沒人接的蔣二狗一眼,瞬間優越感爆棚,得意道:“我二姐和姑父從來不收拾我,他們是見天太晚了,不放心來接我的。”
蔣二狗一點也不羨慕,幽幽道:“哦,你大哥好像也在前麵,他估計也是來接你的。”
蘇雲繞嚇得膝蓋一軟,差點栽在地上,縮頭縮腦地也躲在了牌坊後頭,結巴問道:“我、我我,我大哥也在,你沒看錯吧?”
蔣二狗幸災樂禍道:“百分百沒看錯,看得真真兒的!”
蔣二狗話音剛落,就聽見牌坊另一頭,傳來一道直擊天靈蓋的聲音:“蘇繞繞!彆躲了,滾出來,趕緊回家!”
蔣二狗提醒想要裝作沒聽見的蘇雲繞道:“你那秀才大哥,讓你趕緊滾出去。”
蘇雲繞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掛著笑,從牌坊後頭轉了出來,小跑過去,搶先狡辯道:“哎呀,這一忙起來,沒想到就這麼晚了,大哥、二姐、姑父,你們怎麼都來了,我之前不是說了麼,要是太晚的話,我就不回來了,你們不用等我的。”
劉文軒神色平靜道:“真要不回來,那我們現在見到的是個啥玩意兒?蘇繞繞的影子?”
劉鎮海手裡拿著一把小巧的剔骨刀,正在挖傍晚燉的大骨棒裡的骨髓吃,跟夜裡遛彎似的,閒閒道:“行了,人也接到了,咱回家去。”
劉文英湊到吃了一頓排頭的三郎旁邊,挖他黑曆史道:“就你那貓戀窩的性子,還舍得在外麵過夜?也不知道是誰,七、八歲的時候讓他在醫館看著婷婷,結果大半夜的時候背著婷婷自個跑了回來。”
蘇雲繞心想:當然不是我,是婷婷吵著要回來的。
那一年蘇雲婷不知是什麼原因,腿腳僵麻,還胸悶咳嗽,早中晚都得去濟世堂,找華郎中針灸推拿。
有一回華郎中因為事忙,夜裡針灸推拿結束,便有些晚了,婷婷也躺在醫館病舍裡睡著了。
姑父和姑母便多花了銀子,請華郎中幫忙看著,留了蘇雲繞在那兒守著。
姑父姑母和大哥二姐他們,則是趁著月色趕了回去,第二日還得早起殺豬鹵肉上學堂呢,說是明早忙完了就過來,到時候將早上的針灸和推拿也做了,再接他們回家。
蘇雲繞好歹也是成年心性,擔得起事,自然是拍著胸膛滿口答應了。
可憐蘇雲婷這小妮子,姑母她們剛走沒多會兒,她就醒了,以為是自己生病,害得哥哥被一起嫌棄,要被姑母他們給拋棄了。
街坊鄰居有些嘴賤的婦人,就愛在婷婷耳邊挑唆一些有的沒的。
小妮子本就體弱敏感,也不怪她多想,任憑蘇雲繞怎麼解釋都沒用,哭得傷心欲絕,小臉都紫了。
蘇雲繞無法,隻能背著妹妹半夜回家,敲開家門後,把姑母他們給嚇得半死。
聽蘇雲婷糊裡糊塗地說:“我再也不生病了,姑母你彆不要我,……我病病歪歪不好養,哥哥沒有病病歪歪,他好養,養大了肯定能報答姑母的,姑母就留下哥哥吧。”
小孩子的懵懂之語,跟紮人心肝的刀似的。
蘇雲繞到如今都還記得,姑母那晚摟著他們兄妹哭得心如刀絞。
第二日一早起來,更是連豬也不殺了,直接衝到那幾個愛嚼舌根的婦人家裡,險些將人的嘴皮子撕爛!
回憶起往事,蘇雲繞悶悶道:“我往後肯定不會再半夜回家了。”
劉文軒挑刺道:“你半夜不回家,打算去哪兒?”
蘇雲繞趕忙解釋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意思是……”
劉鎮海不等他囉嗦完,直接打斷道:“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啊,半夜回來咋滴了,難不成半夜回來,就不給你開門啦。”
劉文英也接話道:“要我說怪隻怪三郎長得太好看,他但凡要是長成蔣二狗那樣,半夜出門也安全得很,哪用得著費功夫來接。”
劉鎮海不讚同道:“長得好看又不是罪過,要我說還是得把防身的功夫練起來,三郎就是太懶,又吃不得苦。”
劉文英反駁道:“三郎練下腰劈叉的時候可能吃苦了,他就是沒有學武的天賦,耍個刀能把自己給劃拉了。”
劉鎮海與劉文英爭執半天,最後得出結論:吾家有兒好姿容,腰軟腿長易推倒,夜裡回來得晚了,還是得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