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九思跟瑞王殿下不僅是主仆關係,勉強還算得上是多年好友。
在水榭裡調戲阿迦羅,雖說胡來了一些,但他又沒有真刀真槍地實地演練。
王爺仁慈,應該不會打死他這個“忠心屬下”兼“稱心好友”的……吧?
玉九思對自己與王爺之間的友誼不是太有信心,琢磨著還是得將功補過。
因此除了送鳳舞姑娘回百花樓之外,他又繞道去藏芳閣轉了一圈,打算替王爺關心關心他那位逃婚王妃。
雖說婚約已經取消,婚事也早就不做數了,可好歹也算得上是王爺的遠房表妹,自家親戚,總不能真看著她在青樓裡吃虧不是。
藏芳閣有牡丹姑娘在,玉九思的顧慮其實也是多餘,比起任性自我的世家貴女,樓子裡花魁娘子可要穩妥謹慎多了。
蘇蓉玉睡在畫舫後艙的客房裡,夜裡一直有丫鬟守著,門也從裡麵抵死了的。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牡丹便過來敲門進去,坐在榻邊的繡凳上,一直守到晨光大亮時,蘇蓉玉才迷蒙睡醒。
她倒是還認得牡丹,揉著眼詫異問道:“這是什麼時辰了?王爺和劉公子他們呢?你怎麼在這兒?”
牡丹好脾氣解釋道:“快到巳時了,王爺跟劉公子他們昨夜就已經離開回府了,我在這裡等著公子醒來好送客。”
蘇蓉玉一下子坐了起來,不可置信道:“我幫著王爺拚酒拚到醉倒,他竟然自個走了,就這麼把我留在這裡?!”
牡丹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提醒道:“藏芳閣外有一名姓畢的小廝,守了大概一夜,說是來尋自家公子。”
蘇蓉玉猜到她說的是碧霞,心裡藏著說不出的失落,木著臉起身,忍著一肚子的委屈,就要離開畫舫。
牡丹見她年紀不算大,行事又糊塗得很,難免多管閒事勸了一句道:“這位姑……,公子,青樓這種地方,不適合您來,往後還是慎重些才好。”
蘇蓉玉心情不好,沒聽進去多少,扭頭便厭惡道:“這種醃臢之地,當我想來不成!”
“……”
牡丹瞬間無言。
見蘇蓉玉走遠,旁邊一小丫鬟才憤憤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牡丹姐姐何必多餘勸她,這般任性妄為的千金貴女,就該淪落到我們這樣的境地,她才能知道好歹。”
牡丹想起昨日瑞王殿下看似不在意,離開時卻又刻意提醒,吩咐她們照看好醉酒之人。
再想到一直跟著畫舫的兩條漁船,裡麵的漁夫明明是府衙裡的衙差假扮的。
為首的燕捕頭還特意跟牡丹打過招呼,也說要照看好那位女扮男裝的假公子。
直到現在,燕捕頭他們還依然守在畫舫外頭呢!
牡丹眼裡帶著幾分羨慕,隱隱還藏著一絲嫉妒,意味不明道:“即便再是任性妄為,也有人事事兜底,這樣的千金貴女,又怎麼可能淪落到我們這樣的境地呢。”
畫舫外,玉九思隻隨意瞥了一眼,就發現了燕捕頭等人的身影,心道:沈知府辦事果然牢靠,白費他特意轉過來瞧一眼。
見蘇蓉玉失魂落魄地從畫舫裡出來,帶著小廝打扮的丫鬟往租住的小院方向走。
玉九思琢磨著來都來了,索性送佛送到西,便將馬車停在藏芳閣外邊的車棚裡,讓藏芳閣裡的小廝幫忙看著,自個步行跟在了她們後頭。
本想著有知府衙門裡衙差看著,蘇蓉玉即便再是荒唐,大概也出不了什麼事,結果意外偏偏就發生了。
衙差隻負責看護蘇蓉玉的人身安全,並不負責看護她們租借的小院。
所以,很不幸,昨夜沒人的時候,她們租借的小院被盜竊了。
蘇蓉玉瞧著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屋子,以及灑了一地的胭脂水粉,衝碧霞發脾氣道:“不是讓你在這兒等我回來的嗎,你亂跑什麼?!沒人看著進賊了吧,這都糟蹋成什麼樣了!”
碧霞因為擔憂小姐安全,膽戰心驚地在藏芳閣外守了一夜,本就青白的麵色,因為蘇蓉玉的話變得更加青白了。
碧霞突然想到了什麼,懷著幾分僥幸問道:“小姐,咱們離京時帶走的銀票,一直都是您在保管,您昨夜也是隨身帶著的,對吧?”
蘇蓉玉臉色大變,趕忙拉開妝台上一個抽屜,裡麵空空如也。
碧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本就淒苦微涼的一顆心,此時更是猶如霜凍。
玉九思藏在院牆樹蔭裡,將蘇蓉玉主仆的遭遇瞧了個全,就跟挖到了勁爆消息的狗仔一樣,興衝衝地跑回去跟自家主子稟告去了。
玉九思在外麵折騰了一圈,再回到彆院的時候,那位蘇舅爺已經離開了。
問過前院管事,得知王爺一個人在書房裡。
玉九思懷著幾分忐忑心情,在沒關嚴實的書房門外探頭探腦。
“滾進來!”
伴隨著話音砸出來的,還有一個直衝腦門的烏木鎮紙。
玉九思十分狼狽伸手接住,隻覺手掌發麻,小臂都快折了,這要是真砸在腦門上,怕是不死也得傻。
看來王爺試探那位蘇舅爺,怕是沒試探出多少有用的東西來,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還記著他那點兒荒唐事。
玉九思提著一口氣,灰溜溜地進去,將烏木鎮紙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桌案原來的位置,搶先製造話題道:“王爺,屬下送鳳舞姑娘回去的時候,瞧見蘇姑娘了,您猜她怎麼著了?”
瑞王坐在桌案後,又將烏木鎮紙拿在手裡把玩,陰惻惻道:“無關緊要的事情本王不想猜,之前讓你去查接連幾任漕司轉運使免職被害之事,查得如何了?”
玉九思聽了這話,反倒是鬆了一口氣,趕忙從旁邊書櫃裡取出一摞履曆冊子,感慨道:“兩江商幫勢大,紮根抱團,利益往來之巨大,偏偏漕司又剛好卡在其咽喉之上,商人位卑卻貪婪,十之四五的利潤便能讓其鋌而走險,手段層出不窮,但凡有不同流合汙者,說拉下馬就敢拉下馬……”
玉九思一本本翻開那冊子,依次回稟道:“上一任漕司轉運使紀宏昌乃二甲進士出身,後入督察院,素有廉潔奉公之清名,因此得太子殿下看重,任命其為江蘇漕司轉運使,前年上任,行事謹慎嚴苛,從不與商幫相往來,可卻在今年年初時被人舉報貪汙了白銀四十萬兩,證據確鑿,如今人被關在京都刑部大牢,待案件審理清楚,怕是就連太子殿下也無法保他,抄家滅族倒不至於,但貶官流放估計是少不了的。”
柴珃問道:“既然行事謹慎嚴苛,又從不與商幫相往來,那又是如何貪汙了四十萬兩白銀,還證據確鑿的?”
玉九思道:“屬下正要說起此事因由。”
玉九思繼續道:“那紀宏昌廉潔奉公、耿直清正是不假,可卻極其愛好書畫,江蘇商幫投其所好,找了一些書畫名師作托,將紀宏昌給捧得雲裡霧裡,飄飄然然還真以為自己也是書畫名家,有人花萬金向他求一副字畫,他竟然也允了,可不就入套了嘛。”
柴珃指尖轉悠著烏木鎮紙,不意外道:“人非草木,七情六欲,隻要認真去找,總能找到突破口,倒也算是好手段。”
玉九思點頭讚同,又翻開第二本冊子,簡單總結道:“上上一任漕運轉運使廖先光,同樣也是東宮門下臣。”
“他倒是沒有那些個文雅愛好,可惜卻有一個自作聰明的夫人,被人哄騙著投錢做買賣,隻投出去幾百兩銀子的本金,最後竟賺了幾十萬兩白銀的分紅!”
“這都不是天上掉餡餅了,這是有人直接往她嘴裡塞肥肉啊,可笑她竟然也敢瞞著丈夫悄悄咽下,最後連累得丈夫被貶官,家產全都被罰沒充公。”
玉九思翻開第三本冊子,又繼續道:“上上上一任漕運轉運使徐子升,出身於世家,依舊是東宮屬臣,自幼長在錦繡堆裡,既不愛書畫,又有一個賢惠持家的好妻子。”
玉九思語氣轉折道:“可偏偏那徐子升是個好打抱不平的,長了一顆憐惜弱小的仁善心腸,見不得有孤女被惡霸欺辱,自個挽了袖子就去幫忙,推搡時卻不小心傷了那惡霸的性命,殊不知這所謂的惡霸與孤女,本身就是一場仙人跳,那孤女扭頭就變了臉,狀告其殘害平民,害死了自家兄長,最後結果麼,自然又是貶官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