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還是算了,他這狀況也不像挨得起的樣子。實在不行,再泡一晚上熱水浴……不吃晚飯能撐得住嗎?”
“應該還行……”
沉重地抬起眼皮,洛城看到了聞人律和陸庭風,兩人西裝革履地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他們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縷擔憂,但眸色太過深沉,又或者自己的精神實在虛弱,看得不甚清晰……洛城心想,牧場主對待馬匹的心情應當也是如此吧?關心是關心的,隻不過並沒有把對方當做平等的人。
一個鐘後,熱敷結束。此時上稱再稱,又下去了14斤。無奈,備賽組隻得啟用最後一個方案——熱水浴。
洛城已經疲憊得說不出話了。
經過短暫的冰敷緩解之後,晚上九點,他空著肚子被架進了熱氣騰騰的熱水池裡。此時的胃已經感覺不到餓,甚至也不會乾嘔了,像個死物一般垂掛在胸腔裡麵,無聲無息。極致的灼熱和全方位蒸汽浸漫之中,洛城歪著頭靠在池壁上,總感覺眼前的一切在慢慢模糊、慢慢消散。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虛弱的身影,那個在他夢中出現過好幾次的小女孩,烏發雪膚,漂亮得像白雪公主——可是她在哭,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己麵前,委屈地哭:爸爸,我好渴,我好難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洛城!洛城!”大力的搖晃之下,他猛地驚醒過來,視線艱難凝聚,看見了曹教練和鄧教練的臉。他們緊張而擔憂地注視著自己,神情不忍:“你……你還能堅持嗎?”
兩眼木木地轉動半圈,洛城徒勞地咽一下喉嚨,隻感覺到砂礫一般的乾涸:“我沒事,繼續吧。”
“那,那你彆睡啊,咱們說說話,你睜著眼睛。”被他剛才疑似昏迷的模樣嚇得不輕,曹教練七手八腳地掏出手機,給他看格倫奧康納的往期比賽視頻:“你看看錄像吧,想想咱們的戰術……”
洛城隻覺身心俱疲,哭笑不得地扯扯唇,生無可戀道:“磊哥,這種時候,我哪還有心情看比賽啊?”
一旁的鄧教練忽然想起什麼,道:“傍晚時我見你的賬號回應了今早上萬雲發布的新聞,應該是陸秘書發的……你看一看吧。到了明天稱重現場,格倫奧康納肯定還要刁難你的。”說著,他點開網頁遞過去,洛城定睛一看,隻見自己的ig賬號轉發了萬雲傳媒的那一篇新聞,並道:“這種栽贓的把戲我小學五年級就不玩了,某人果然是年輕氣盛。”
洛城忍不住低沉地笑了一下。
“挺好。”他說。這種事不必解釋太多,直接不承認並反咬一口就是了。明天稱重之後的對視環節,奧康納那張嘴賤兮兮的,估計不會善罷甘休……自己該怎麼應對呢?腦子裡漫漫地想著,洛城的眼簾逐漸垂下去,身子一滑,差點兒沒進了水裡。
教練組沒敢讓他再泡熱水浴。
淩晨一點,洛城氣若遊絲地躺在理療床上,麵色灰暗、嘴唇蒼白,整個人像發燒一般,皮膚灼熱到燙手。備賽團隊四人拿著冰塊給他搓揉四肢,快速降溫,不多時,穿著休閒裝的聞人律急匆匆趕了過來,神色緊張而迫切:“怎麼樣,目前情況如何?”
“體重卡在1865斤,下不去了。”曹教練無不痛惜地道:“哎,要是昨天晚上他不放縱那麼一輪……”
“現在說這些話沒有意義,還是想想怎麼解決問題吧。”聞人律此時冷靜到可怕,雙眼仔細打量一番洛城的狀態,扭頭又問:“從現在到明天早上九點,體重還有可能往下降嗎?”
“他現在已經減到極點,身體細胞開始鎖水了,今晚再怎麼代謝,估計也隻能下去02kg左右,到不了184斤的。”
“02kg……那明早上稱大概就是186斤,差25磅左右。這個差值,我應該能把補償比例往下壓一壓,爭取跟dana談到20。”聞人律說。事到如今,他心裡已經很明了了,這一次比賽洛城凶多吉少,大概率是要輸的。現在隻能想辦法儘力補救,降低損失,以及……祈求比賽那天不要輸得太難看。
蹲下身,聞人律望著洛城虛弱的臉,心情說不複雜那是假的。從敲定比賽那一天開始,登峰按部就班地宣傳、造勢,在洛城身上砸了三百萬有餘。雖然競技體育有勝有負,誰也不敢說穩贏不敗的,但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失控的境地……察覺到心裡的不滿又開始冒頭,聞人律用力閉上眼,屏息壓製幾秒,半晌才抬起頭,冷靜地望向洛城:“減重到此為止,今晚你好好休息一下——能睡得著覺嗎?”
洛城的眼簾半垂著,神情萎靡,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見狀,聞人律招手叫來曹教練,鄭重地囑咐道:“今晚不要讓他回家,你們也彆回去了,都在訓練館休息。明天一早,我會讓後勤團隊帶一些好消化的食物去現場,稱完重立刻補水補碳……”
“帶點手擀麵吧,”曹教練冷不丁說,“洛城喜歡吃麵。”
“知道,我已經吩咐了。”聞人律答得迅速而淡然,倒顯得他的提醒太過多餘了。安排好一切後,他低頭最後看一眼洛城,張張唇想說什麼,神情中好像有一絲惻隱。但最終,聞人律什麼也沒有說,他像來時一樣迅疾而果決,急匆匆消失在了夜色裡。
經過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到達稱重現場時,洛城扶著車門,自己穩穩當當地走了下來。
團隊幾人緊張地跟在他身後,一個貼一個粘得緊緊的,生怕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麵對著跟拍鏡頭,洛城不好仔細說他們,隻能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咬著牙小聲低語:“你們彆跟這麼緊……離遠點兒,我沒那麼脆弱。”
“大哥啊,都到最後關頭了,你就彆逞強了。”曹教練苦著臉,腳下一步也不敢懈怠:“跟緊點兒總比你倒下來被狗仔拍到的好。你就彆管我們了,穩當點兒,小心往前走吧!”
一路心驚膽戰到了後台的休息室,見他終於在化妝桌前坐了下來,團隊幾人這才鬆一口氣,精神稍緩。洛城已經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水也隻是在出發時稍稍喝了兩口,一放鬆便覺頭重腳輕,眼前暈眩不止。化妝師是自己人,見他精神不佳,便叫助手過來扶著他腦側,讓他能放心休息,自己也方便做一些簡單的整理和修容。
用粉底液將膚色勻淨一下,眉毛刮一刮,卷發抹上發泥向後捋去……麵色好像有些差,於是再補一層淺淺的腮紅。正忙活著,身後一陣沉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篤篤篤篤”,那是高檔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洛城緩緩睜開眼,就見聞人律立在左前方一米處,靜靜端詳著自己:“快到你了,準備好了嗎?”
洛城揉揉眉心,撐著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吧。”
從幕布後方走向台前,刺眼的燈光從頭頂和正前方直射而來,將洛城晃得暈眩了一瞬。台下坐著黑壓壓的一大片媒體,許多長槍短炮對著他,仿佛亟待發射的炮筒。這時,主持人的聲音倏然在耳邊炸響:“ironfist!lease,ehere。”洛城感覺自己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仿佛昨夜泡熱水浴時的心跳,急促而沉重。
他乾澀地咽一下喉嚨,定定心神,緩慢地脫下t恤和運動短褲,僅著內褲一步一步地向體重秤走去。ufc的用稱是高精度的磅秤,洛城站上去,對著台下做出曲臂的展示動作,薄得像紙一般的皮膚緊緊貼在肌肉上,皮下脂肪似乎儘數乾涸了,顯示出清晰的肌肉紋理。稱重官員在他的正前方仔細觀察著數字,隨後報數聲響起:“ohundredandsevenotfiveounds!”
2075磅,輕重量級的上限是205磅,超重25磅。場下頓時一片嘩然。
稱重結束,他恍惚地轉身走向台邊,控製著腳步緩緩朝自己的團隊走去——那裡有他最渴求和水和大肉包,身體已經到達極限,他快要支撐不住了。
這時,ufc的工作人員從他身側超了過去,提前幾步走到聞人律身邊,附到耳旁低聲討論。洛城知道他們在協商二次稱重的事:如果第一次稱重不達標,ufc方麵可以再給一個鐘頭的時間繼續減重。下一秒,他看見聞人律抬起頭,定定端詳著自己,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減了,就這樣吧。我們這邊可以給奧康納補償20的出場費,就看他接不接受了。”
那一刻,洛城的精神徹底放鬆下來,腳下一軟,倒到了曹教練肩膀上。眾人趕緊七手八腳地將他扶到後台,拿來鹽糖水和大肉包給他吃幾口:“沒事,沒事,結束了啊,剩下的時間咱們就好好恢複,好好休息……”
洛城虛弱地咀嚼著、吞咽著,胃部得到滿足的同時,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下腹好像也放鬆了,那個小東西似乎在裡麵舒緩地伸了個懶腰,終於心滿意足。又迫切地喝下一大口水,舞台上,格倫奧康納已經稱重完畢,舉著雙手興奮地大聲嘶吼。他的狀態似乎很好,減重到極限居然還神采奕奕,雙眼放光。
這時,主持人招手邀請洛城上台來,拍攝兩人的對視照片。望著奧康納看見獵物一般的眼神,洛城呼吸一窒,心底居然生出了一絲怯懦。忽然,一瓶水冷不丁出現在眼前,他惶然回望,見是聞人律遞過來的,示意他喝一口,又指指奧康納。電光石火間,洛城明白了他的意圖——
既然沒有勝算,那不如鬨個大的。
喝下一口水含在嘴裡,洛城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了過去,立到奧康納正前方,雙手握拳擺出架勢,二人之間頓時劍拔弩張。閃光燈立刻閃成一片,“哢嚓”聲不絕於耳。此時此刻,奧康納的藍色眼珠離他隻有五厘米遠,那張賤兮兮的嘴像嗜血的野獸一般咧開來,噴著節食後的臭氣,幸災樂禍地問:“heyironfist,what’swrongwithyourck?”
洛城不為所動地扯唇,忽然鼓嘴一噴,口水混著鹽糖水迸射出去,撲了奧康納滿臉!他終於大笑起來,在ufc安保人員的阻攔下高聲挑釁:“heyglen,what’swrongwithyourface?”
“fuck!younofbitch!”格倫憤怒地嘶吼著,一邊叫罵一邊揮舞著拳頭衝上來,現場頓時亂作一團。望著他扭曲到幾近猙獰的粉白麵龐,洛城被安保人員攔在身後,心裡忽然間感覺到一陣鬆快——這段時間的煎熬與折磨終於告一段落。明天過後,所有混亂、所有意外,都可以結束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小腹。